《[鬼灭之刃]炳如日星》作者:与君白 文案: BGM-《HolloWorld》-ナノ cp玄弥,混账前辈和傻啦吧唧(?)的后辈小伙子 武斗派女主,祖传暴躁老姐不讨喜 狗血ooc全都会有 碎片叙事,正体不明 私设如山不喜误入 内容标签: 少年漫 搜索关键字:主角:一入日向,不死川玄弥 ┃ 配角:我妻善逸,富冈义勇,蝴蝶忍,灶门炭治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是引我前进的唯一光芒 立意:无 楔子 你见过“鬼”吗? 那是非人的生物,以人类的血肉为食,有着超越认知的力量和恢复力,惧怕阳光和紫藤花,舍弃人性,凭借着本能肆意伤害和践踏人类。残忍而可悲。 它们不该存活于世,却一直存在至今。 嗯? 你问我见过它们吗? 见过哦。 它们杀掉了我最尊敬的人。 ========================================================================== 少女垂着头坐在水流最湍急处的大石头上。 夜晚的森林回荡着各式各样奇怪的声音,有些是野兽的嘶叫,有些是夏虫不厌其烦的悲鸣,还有猛烈的罡风吹着树叶发出的响亮的、类似于击打的噪音。 好吵。她想。 男装打扮的少女半垂着头将右手从身侧移动到别在腰间的刀上。黑色的制服外面套着一件嫩黄色的外褂,衣襟周围还绣着暗金色的藤蔓花纹。这是一件很奇怪的衣服,对于男性来说,它似乎有些秀气了,而对于女性来说,它又太粗犷了些。 溪流中心的漩涡骤然炸开。长相丑陋的怪物从水下窜出来,它张着血盆大口,尖锐的利爪夹着烈风刺向少女头顶。若是这副光景被第三人看见,那个人一定会大喊一句“危险”,并捂住眼睛不去看少女头破血流的悲惨死状。 所幸这里没有第三人,想象中的惨状也不会发生。 少女略微抬起头。 金色的刀刃被人从黑色刀鞘里慢慢取出来,刀身上漂亮的闪电状图案昭示着持有人的身份,那些特殊的刀纹在月光下显得尤为醒目。 雷之呼吸,陆之型,电轰雷轰。 金色的电光以少女纤细的身体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散去,它们毫无慈悲地穿透了怪物的躯干。幻听般的轰鸣声结束之后,少女站在溪的另一侧,而怪物的头颅也“咚”地落在了水中。 这样就好了吧。 少女慢慢地将握在手中的刀收回刀鞘。 森林里那些令人烦躁的怪声已经消失了,破晓的天光从视线尽头慢慢倾泻到地面。少女歪着头,毫不在意地用袖口抹了把沾染在侧脸的血迹,然后用草鞋踢开了挡在道路上的小石子。 才不好呢。她想。一点都不好。 到底还要多久才能遇到那个家伙? 你快点来呀。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快要等不及了呢。 我要用手中的这柄刀刺穿你的脖颈,用锋利的刀刃将你的脑袋削下来,以愤怒为源动力,把你送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身着厚实的护具、只能露出半张脸的人幽灵般地出现在少女身后。 “一入大人——” “这里很偏僻,没有误闯者,不需要刻意打扫战场,”少女垂着眼眸,用刻板而生硬的语调回答道,“和我一起来的队士都死了,尸体在那边,你们把他们带回去就行了。” 对方顿了一两秒钟,旋即用一种变调的声音继续询问:“……没有生还者吗?” “除了我。” “我知道了。” 称不上愉快的对话就此结束。 被称作“隐”的人员们很快便顺着少女所指引的方向去寻找其他战斗者的尸体了。而名为“一入日向”的少女则毫不在意地将手垂在身体两侧,用与战斗时全然不同的、慢吞吞的速度往森林外走去。 总觉得这次的鬼有点奇怪。她想。差不多也要有上弦的实力了吧。 不,说到底,连她都没有直面过上弦。若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感觉就随便给上弦的实力盖章定论,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些。 十二鬼月的存在一直都是鬼杀队的传说,一般队士也确实奈何不了他们,而在这其中,上弦和下弦的实力差别又很大。即使是一入日向,也不敢说自己能够独自面对上弦。 令人不快。 不仅仅是十二鬼月,所有鬼都令人不快。它们以人类血肉为食,毫不在意地践踏着人类的生命,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嘲笑着人类的脆弱与渺小。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的耳朵再灵敏一点,早一点听见队友的呼救…… 如果自己没有旧伤的话…… 一入日向突然想起方才自己斩杀的那只鬼杀人时的模样。它的脑袋很大,吃人时两只铜铃似的眼球都暴起来了,又细又长的舌头缠在被杀害的队士脖子上,仿佛是没有用到什么力气般轻而易举地拧断了可怜的猎鬼人的气管。 真是令人悲伤啊。 但这并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在这之后依旧会有人被鬼杀死,也依旧会有人杀死杀人的鬼。也许哪天自己也会像那些因为实力不足而被鬼杀死的队士一样,连朝阳都无法看见。 背部的伤口很痛,即使不刻意去看,她也能够肯定血水已经从制服内测渗出来了。好在鬼杀队同一发放的队服是黑色的,她还披着外褂,只要走路不出现疲态就不会有人发现她身上还有旧伤。 在那些隐眼里自己大概是那种很不近人情的类型吧。 队友被鬼杀害了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明明有着斩杀鬼的实力却放任怪物杀害了队友,不但生还还成了这一小队唯一一个无伤的人。 已经说过了,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受了伤,倘若告诉别人自己伤得很重,他们一定会把她送到那个地方去接受治疗。 不想靠近那里。想到那个人的脸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胃部翻出来了。 只是拙劣的模仿而已。她们从内到外都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个体,那个人却执意将自己伪装成已故之人,仿佛这样她的姐姐就会死而复生。 那根本不是悼念。一入日向想。那是对亡者的亵渎。 稍后随便找个医馆包扎一下再回去吧。 少女强撑着身体的不适避开了隐们的视线,在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的时候迅速离开森林,向着附近的城镇进发。 鎹鸦盘旋在她的头顶。一入日向停下脚步,她抬起右手,曲着食指让全身漆黑的鸟类落在自己的手上。后者转过头安静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确认她的伤势。 “……带我去最近的医馆。”微不可闻的气音从一入日向喉咙里滚出。 拥有不属于一般鸟类智慧的传信鸟儿遵照她的意思再次飞了起来。 旭日东升。 师姐 我妻善逸头一遭知道一入日向这个人是在被桑岛慈悟郎带桃山的时候。 黑色长发的少女睁着那双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红色眼眸,兴致缺缺地望向少年所在的方向:“……新来的?” “日向,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弟了。”桑岛慈悟郎没有正面回答她的提问,而是伸手将我妻善逸往一入日向面前推了推,“不要欺负他。” “我对欺负小孩子一点兴趣都没有。” 一入日向一手提着食材一手插着腰,歪头看着实际上比自己还要高上些许的少年。 她长得很漂亮,却又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漂亮。在此之前,我妻善逸见过不少女孩子,她们有的温柔体贴,有的活泼好动,却没有一个能够跟一入日向对上号。 一入日向的眉眼很纤细,眼角微微上挑,周身散发着一股凛然的英气。她给人的感觉也并非柔弱女子,即使只是站在她面前,我妻善逸都有一种自己随时会被张牙舞爪的少女腰间挂着的木刀打破脑袋的错觉。 他有点害怕。 但这样的害怕并没有全然战胜性格中与生俱来的、对女孩子的天然好感。 方才被赎身而跟着桑岛慈悟郎回来的少年在师父讶异的目光中冲了出去,他抓起一入日向的手,语气迫切:“师姐——师姐是叫日向对吧——请问师姐——” 话音未落,一入日向的脸上便扬起扭曲的笑容,她将腰间的木刀攥在手中,狠狠地敲打在我妻善逸的头顶。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说,“但是我不想回答你任何问题。” 桑岛慈悟郎沉默地看着理论上是自己现阶段留在身边的排行最大的弟子。一入日向的刀法已经学得很好了,没有直接用刀法对付我妻善逸可能是这位师姐最后的慈悲。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一入日向对人心的洞察力就敏锐到不可思议境地,哪怕我妻善逸的话还没说完,她也知道这位新来的小师弟的发言一定会踩在自己的底线上,所以干脆先动手了。 我妻善逸哭哭啼啼地抱着头蹲在厨房门口,一入日向则毫无同情心地从他身边走过去,她没有握刀的左手还提着刚从地里挖来的萝卜。 小师弟见缝插针地用略微抬起头,似乎想要偷窥路过身边的师姐的裙底。 而察觉到对方举动的少女毫不犹豫地微笑着再次用刀狠狠地打在对方的脑袋上:“敢看不该看的东西,小心我把你的眼睛珠子挖出来给师父泡酒!” 我妻善逸终于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深层的恐惧。他害怕自己的小动作会引来另一顿毒打,只得可怜兮兮地蹲着,连那真假掺半的哭声都被迫停止了。 桑岛慈悟郎低头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没有开口说话。 弟子之间的关系,做师父的不好插手。 “您从哪找来的孩子?”一入日向一边将萝卜放在砧板上一边和师父搭话。 “他欠债,我替他还了钱。”桑岛慈悟郎回答道。 “不缺钱也不要随便乱花啊……”黑发红瞳的少女叹了口气,我妻善逸觉得她好像有些无奈,“其实您收弟子全是靠买的吧?” 身材矮小的老人给她噎了一下,半晌才吐出字句来:“你看狯岳就不是啊。” 前任鸣柱、现培育师的桑岛慈悟郎并不缺钱,鬼杀队退隐队士的待遇好到令人瞠目结舌。一般队士在退隐之后都会在每年年关得到由主公发放的大笔抚恤金,到了桑岛慈悟郎这里,因为是老一辈的柱,他的抚恤金额高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到底有多高呢? 弟子们谁都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能够毫不犹豫地在短短数年内接连买下两个孩子。 是的,两个孩子。 这是我妻善逸在几天后才知道的。起因是他听见了桑岛慈悟郎的另一位弟子,名为狯岳的少年在输给一入日向后气急败坏的抱怨。 狯岳不喜欢一入日向,这是我妻善逸到桃山当天就看出来的。 他不清楚狯岳为什么不喜欢一入日向,他我妻善逸看来,日向师姐是个很好的人,她每天起得比谁都早,其他人起床的时候总能享受到现成的早餐,大家的衣服也是日向师姐洗的,不仅如此,以“大师姐”自居的少女还要抽空去照顾种在屋子后面的蔬菜。 我妻善逸觉得一入日向简直是贤妻良母的典范,和欺骗并抛弃他的那个女孩子完全不一样。 ……虽然性格凶了一点。 “真是的,一天到晚端着架子,当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脸上还挂着木刀打出来的淤青的师兄面目狰狞地低声吼道,“不过是从青楼买回来的女人罢了。”一入日向在训练时向来不会留手,别说狯岳,连桑岛慈悟郎她都真打。 “青楼?” “是啊,她是师父从青楼带回来的。”那个时候我妻善逸还在做基础的体能训练,桑岛慈悟郎也还没教他什么东西,因此狯岳对他的态度还算过得去,“她家里穷得吃不上饭了,为了养她弟弟,就把她卖给青楼了——据说因为那张脸,师父花了好大一笔钱才把她赎回来。” 日向师姐的脸确实很好看。我妻善逸想。再过几年一定会更加光彩照人吧。 若是爷爷没有把日向师姐赎回来,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成吉原的花魁了。 那时候我妻善逸觉得一入日向成花魁也不坏,有大把的钱赚,还有人伺候,不需要地狱式训练,也不需要天天伺候几个男人的起居。 于是他跑去问一入日向,你后不后悔跟着爷爷来桃山,我觉得在吉原当花魁更轻松一些。 他问出这句话时一入日向正坐在大树的枝干上练呼吸法,听我妻善逸这么问,黑发赤瞳的少女凶巴巴地抄着木刀便从树上跳下来,追着他打了半座山。 师姐的追杀比地狱式体能训练要可怕多了,我妻善逸根本不敢停下来,差点跑到昏厥。 最后还是一入日向把爬都爬不起来的我妻善逸背回家的。 “别小看人了,”少女用她纤细的身躯支撑着仅比自己小一岁的师弟的重量,口中含糊不清地咕哝道,“吉原那种破地方……谁爱去谁去嘛!” 生病 来桃山的第十天,我妻善逸病倒了。 倒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在被桑岛慈悟郎带回桃山之前,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并没有接受过任何体能训练。 接连不断堪称地狱式的基础练习早已耗光了少年的精力,偏巧他又是比起迎难而上更喜欢逃避的性格,趁着大雨逃进山里试图以此告诉桑岛慈悟郎自己拒绝训练的决心,给一入日向淋着雨抓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成了瑟瑟发抖的落汤鸡。 在大雨中淋了许久再加上自己所尊敬的师兄的冷嘲热讽,不顺心的事儿一股脑儿涌上来,最终还是击垮了我妻善逸。 一入日向主动接过了照顾小师弟的任务,原因无他,她不放心另外两位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 我妻善逸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入日向将毛巾在冷水里浸湿再拎起来拧干。冰冷的毛巾和少女冰冷的手指一起贴在少年温度极高的额头上,我妻善逸花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现在的天气并不暖和。 视线正中央,师姐的手冻得通红。 一入日向随便找了根破布条把头发盘了起来,鬓角微卷的发丝垂在她的耳际,从少年的角度看过去,温和得仿佛悉心照料恋人的怀春少女。 ……恋人?怀春少女? 我妻善逸一个激灵。不知哪来的力气,少年从被窝里跳起来,伸手将一入日向的手捂进手心。因为还在发烧,我妻善逸的手掌烫得吓人,一入日向甚至感到了些许刺痛。 她睁大眼睛看着小师弟,少年的眼底闪着光,光芒中映出她的面部轮廓。 “日向师姐喜欢我吗?” 一入日向困惑地看着我妻善逸。 说喜欢,她好像也不怎么讨厌这位小师弟。他没什么坏心,就是懒了点,怂了点,但胜在听话,至少比起狯岳,我妻善逸还是要顺眼不少的。 很小的时候一入日向就被桑岛慈悟郎带回桃山修炼了,过于单纯的成长环境让她并不能够清楚地明白我妻善逸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觉得自己确实是很乐意与这位本性不坏的小师弟相处的,于是点了点头。 “嗯……喜欢吧。” “日向师姐是喜欢我的!”我妻善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宣布道,“那我们结婚吧!我也很喜欢日向师姐!” 一入日向这才反应过来话题大概是失控了。她确实不太明白我妻善逸说的“喜欢”和“结婚”到底有什么必要关联,但是她知道“结婚”到底是什么意思。 师父说一男一女共度余生就叫做结婚,结婚之后女方还要给男方生孩子。 她有点没法想象自己要和我妻善逸共度余生的场景,说到底,给我妻善逸生孩子这件事光是想想就已经足够惊悚了。小师弟又怂又软,她担心以后生了男孩儿也会变成这种性格。 少女面无表情地将挂在腰间的木刀摸出来,和往常一样狠狠地敲在师弟头上。 “我拒绝。” “为什么?”少年捂着脑袋大叫起来。 “你太蠢了,”一入日向眯着眼睛想了想,“而且你也太弱了。” 我妻善逸自以为抓住了重点:“如果我努力修炼变强师姐就会嫁给我吗?” 不,果然还是不会吧。少女心想。说到底,我连为什么会突然扯到“结婚”上都没有弄清楚。 然而考虑到情绪大起大落对病人的修养十分不利,一入日向还是决定暂时不对我妻善逸进行致命打击,只是含含糊糊地从嗓子眼儿里滚出些许音节。 “如果你能够打赢我的话……我考虑一下吧……”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我妻善逸是个天才,一入日向学习呼吸法的时间也比他早了好几年,况且一入日向的天赋并不输于这位小师弟。 不过这是不能对小师弟说的。 反观我妻善逸,仿佛是得到了师姐的肯定而一秒满血复活般扯过一入日向泡在大盆里还没来得及搓洗的衣服往身上套。 “我现在就去练习——” 一入日向眼疾手快地抢过湿漉漉的衣服,再次提起木刀敲在小师弟头顶上。 “病人就给我好好休息!” 我妻善逸闻言乖乖躺回了被窝。一入日向叹了口气,她将早已不冷的毛巾再次丢进水盆中,和我妻善逸醒来时看到的一样,待毛巾完全浸湿后提起来拧干,折叠好搭在师弟额头上。 “日向师姐真温柔啊……”少年小声咕哝。 “不,我一点都不温柔,我很凶的,”少女用指尖敲打着水盆边沿,一边试图调整呼吸一边反驳道,“你上次不是问我,如果师父没有把我买回来我会不会留在吉原吗?” 我妻善逸微微侧头,视线中是少女眯着眼睛笑得凶残的模样。 “我当然不会留在吉原,”她说,“我会杀了青楼老板娘然后逃出来。” 她将杀人说得很轻松,我妻善逸并不能够理解。日本早已过了最乱的时候,现如今各个地方的制度也完善起来了,虽然出现吃不起饭而卖掉孩子的事情时有发生,但整体上,人命还是挺值钱的。 可是在一入日向口中,青楼老板娘的命仿佛只是路边的小石子。 我妻善逸想起狯岳闲聊时说的话。 一入日向在被卖到青楼之前过得很不好,她亲生母亲好像是生第四个孩子后没多久就病死的,父亲没本事,一家五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 再后来她父亲不知道从哪又讨了个女人对孩子们说要娶她做他们的继母,可是家里人太多了,那男人养不活,于是继母就提议把长得最漂亮的大女儿卖去青楼。 一入日向随了她红颜薄命的母亲,生得极好,也让她的父亲和继母拿了一大笔钱。 那笔钱足够他们将三个弟弟养大了。 其实一入日向知道父母为什么要卖掉她,也知道如果不是继母自己根本不会被卖到青楼。不过那些都没什么所谓了。在桑岛慈悟郎将她带回桃山后不久,前来报信的鎹鸦就为她带来了新的消息。 她的父亲、继母以及三个弟弟全都死了,他们被路过的鬼吃掉了。 生气 一入日向是个很奇怪的孩子。 这是在相处了一个月之后我妻善逸才发现的。 那时狯岳对另外两位同门的态度已经变得十分糟糕了。偶尔一入日向拎着四处逃窜的我妻善逸回到桑岛慈悟郎身边的时候,狯岳就会毫不犹豫地对我妻善逸冷嘲热讽。 他说话很难听,什么废物什么没有才能什么赶紧滚下山去,总之我妻善逸怕什么他说什么。 一入日向一般都只会安静地听狯岳辱骂我妻善逸,只有在狯岳连着桑岛慈悟郎一起骂的时候才会用木刀将狯岳揍趴下。 “你最好别跟那家伙走得太近,”同门大师姐一边切萝卜一边警告我妻善逸道,“那是个从骨子里就烂掉的垃圾,会被污染的——师父有怜悯之心,我可没有。” 我妻善逸并不明白一入日向的意思。 等他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 病好之后我妻善逸真就听信了一入日向的话,以为自己变强就能跟师姐结婚,于是强忍着恐惧完成了三天份的训练没有逃跑。然而事实证明人类的堕根性的天生的,“绝对要变强然后娶到师姐”的决心也仅仅持续了这三天,三天之后,一入日向又不得不满山抓人。 我妻善逸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超越师姐,想靠变强迎娶贤惠的日向师姐简直是天方夜谭。 于是他跑到一入日向面前求情,问她除了变强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娶到她。同门师姐笑眯眯地将腰间的木刀□□攥在手里,轻而易举地将来不及逃命的我妻善逸揍得鼻青脸肿。 “才三天就放弃了,”她说,“你这种人,一辈子都别想娶到我。” 晚上我妻善逸叫苦连天地被桑岛慈悟郎扔进泡了草药的木桶里洗澡,一入日向提着热水桶目不斜视地走进房间给他添水。少年有些难为情,他缩着身子将自己浸在水里,结果师姐直接一桶热水当着他的头淋了下去。 达成了热水浇狗头成就的一入日向扯了张椅子坐到少年身后,凶巴巴地冲他喊。 “起来点,我给你搓背。” 一入日向不太有男女概念,她的成长环境单纯到只有“吃饭睡觉”和“变强”两个问题,况且桑岛慈悟郎交代过要好好对小师弟,她真就实心眼儿地想对我妻善逸好。 至于狯岳,虽然桑岛慈悟郎也说过要和睦相处,但她对那个人实在是有生理性的厌恶。 我妻善逸乖乖地将身子挺直了,任由脾气不好的师姐抓着毛巾给他搓背。 少年身上遍布着大片大片的青紫,他本来就不黑,在灯光的映照下那些淤青显得格外恐怖。想到其中某些青紫是自己打出来的,一入日向有些过意不去,但又很快释然了。 师父让我教育他,那我肯定不会手下留情。 少女搓背的分寸拿捏得很准,这是常年给师父搓背练出来的。我妻善逸觉得很舒服,有些昏昏欲睡,意识刚刚模糊一点又给凶巴巴的师姐抓住脑袋往水里按。 “敢睡着就杀了你!” 这个天在洗澡桶里睡着可是要感冒的。 一入日向一边抱怨着“死小鬼真不省心”一边放下毛巾从外面又打了一小桶热水往洗澡桶里添。放下桶的时候她听见我妻善逸咕咕哝哝的声音。 “日向师姐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 一入日向没说话,她用脚踢了踢洗澡桶:“坐直。” 我妻善逸难得地没有听话,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一入日向有些不耐烦了,她干脆抱着手臂坐在我妻善逸身后,大有“你说,你现在就说,说不出花来我打死你”的架势。 “我很喜欢爷爷,也很喜欢日向师姐和狯岳师兄。”少年将头埋得很低,“可是我没有毅力也没有才能……没有办法回应爷爷的期待……” 桑岛慈悟郎的弟子之中,只有我妻善逸喊他“爷爷”。狯岳觉得喊师父爷爷是没骨气的象征,一入日向倒觉得无所谓,反正只是个称呼,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喊过桑岛慈悟郎“臭老头”。 桑岛慈悟郎是个宽容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人,哪怕是狯岳那种烂到骨子里的玩意儿,他都愿意教养他。 同门师姐歪着头想了想。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阻止狯岳欺负你吗?”她问。 “难道不是因为日向师姐觉得我太懦弱了吗?” “差不多吧,”少女曲起食指敲了敲洗澡桶边缘,语气平静,“善逸,我希望你明白,软弱并不会让你规避苦难,只有奋起反抗才能被人尊重。” 我妻善逸的头埋得更低了:“可是我打不过师兄……” “那就努力变强打败他。” “可是我没有才能。” “没有才能就用毅力,只要你别天天想着逃走,迟早有一天,你会变得比他强。” “做不到啊,”少年将浸在水里的双手提起来抱住头,“不光是狯岳师兄,师姐你也这么强,只有我什么都做不好,没有才能还只会逃避……我一辈子都不可能超过你们的!” 一入日向忍无可忍,她觉得眼前的人大概是没救了,于是再次用木刀狠狠地打在对方的脑袋上。 “啊啊,反正你是个没有才能蠢货,也不怕把脑袋打坏。”少女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抓起搭在木桶边缘的毛巾往我妻善逸脸上丢,“随便你吧,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了!” 我妻善逸脑袋上挂着毛巾目送师姐怒气冲冲地离开房间,眼神发直。 惹师姐生气了啊。 他想。 我一直都是这么没用,什么都学不会,还老惹师姐和爷爷生气。 少年突然想明白了,他觉得自己留在桃山也只是给人添堵,于是他从水里站起来擦干了身子,收拾了几件衣服背着往山下走。这个点桑岛慈悟郎和狯岳都睡了,一入日向刚被他惹生气了也不会理他,现在走就是神不知鬼不觉。 是的,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就好了,他走了就不会有人让爷爷伤心,也不会有人惹师姐生气了。 少年这么想着,他沿着山路慢慢往下走。 我妻善逸觉得自己走了很久,一直走到山下的某座村落。他想找处人家休息一下,还没有敲门,就看见面目扭曲的怪物叼着尸体从屋内爬了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名为“鬼”的生物。 杀 我妻善逸看着那只鬼用它尖锐的利爪撕裂了年轻女孩的尸体。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发抖,他想逃,却又脚底生根般无法动弹。 要做点什么。他想。那个怪物在吃人。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他只是个没有才能的懦夫,既不会像爷爷那样动作迅速地穿行在树林里,也不会像日向师姐那样用漂亮的刀法搞定敌人。 少年颤抖着将背在背上的包袱扔了出去,那里面只装了几件换洗衣服,砸在身上并不会很疼。 然而他成功引起了鬼的注意。 吃人的怪物放下年轻女孩的尸体,向着我妻善逸扑了过来。 自己会死吧。我妻善逸想。没有能力却还要多管闲事,绝对会被鬼吃下去的吧? 不知哪来的力气,少年猛地转过身向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也许他确实会被鬼吃掉,但他将鬼引到了人类居住地之外的地方,给其他人争取了逃跑的时间。 我妻善逸是个没有才能的胆小鬼,可即使是这样的胆小鬼,也有一颗想要试着去保护什么人的心。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长的距离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离开村落,白天训练落下的伤痛让他的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少年最终还是没了力气,扑倒在泥土地上。 面目丑陋的怪物尖啸着靠近少年。我妻善逸一骨碌坐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再加把劲跑远一点,但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我会死掉啊。他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松快。不如死掉算了。 想象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黑发赤瞳的少女挥舞着刀具出现在少年身前。她没有拿着平日里佩戴的木刀,真刀刀刃轻而易举地划开了鬼的脖子,怪物的头颅咕噜噜地滚落在地上,仿佛方才的耀武扬威只是幻觉。 “真难看。”一入日向抬脚在鬼的脑袋上狠狠地踢了两下,这才面无表情地扭回头,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师弟,“只是最下级的小鬼而已啊。” 我妻善逸这才知道其实一入日向有刀,不过她不太喜欢用,总是揣着木刀到处乱窜。 破晓的时候一入日向揪着我妻善逸的后领把逃跑未遂的小师弟领回了桃山。 桑岛慈悟郎像是没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从一入日向手里接过小徒弟,朗声询问早上的菜单。黑发少女也配合着师父的问话,语气平静地报出了自己准备的食材。 又是萝卜。 师姐是兔子吗。我妻善逸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们总是在吃萝卜? “当然不是因为喜欢啊,笨蛋善逸!”一入日向提着菜刀一副“再乱说话就杀了你”的恐怖表情,“你以为菜很便宜吗,还不是因为萝卜种得多?” 我妻善逸抱着脑袋期期艾艾地小声询问:“但是爷爷不是很有钱吗……” “那是留着买徒弟的!”一入日向冷笑,“为了避免有孩子没钱买的情况发生,我们要省吃俭用。” 坐在一边的桑岛慈悟郎张了张嘴,我妻善逸觉得爷爷好像是想反驳“买徒弟”的说法,可身材矮小的老人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摇着头又喝了口茶。 连爷爷都不敢反驳师姐的话。 我妻善逸肃然起敬。 吃过早饭后桑岛慈悟郎接到了鎹鸦的消息,说是要出去一趟。狯岳的修炼并不需要师父担心,而最有可能偷奸耍滑的我妻善逸也会由一入日向盯着,于是桃山真正的主人便十分放心地离开了。 头一晚的不愉快还在继续,一入日向少见地没有要求我妻善逸练习,她将家务收拾好之后就独自上了山,找了片空地练习挥刀。 我妻善逸心说这是个偷懒的好机会,可身体却擅自动了起来。 他跟着坏脾气的师姐上山,藏在石头后面看她挥刀。 一入日向生着不输青楼花魁的脸,身手也不比一般男性弱,一把普普通通的木刀在她手中竟挥出了莫名的气势,我妻善逸一时间看花了眼。 自己果然还是无法和师兄师姐相提并论的吧。他想。 弱小、怯懦又没有才能的自己到底要如何才能和那两个强大又耀眼的人相提并论呢? 一入日向挥了半天刀,我妻善逸也藏在石头后面看了她半天。 最后一入日向累了,直接走到我妻善逸藏身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她把刀扔给小师弟,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要练就好好练,不练就回去睡觉。” 若是以前,我妻善逸肯定会兴高采烈地回家睡觉,可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做。 如果真的回去了,师姐就再也不会正眼看他了。 他憋着一口气学着一入日向的模样照葫芦画瓢地挥刀。黑发少女撑着脑袋懒洋洋地看着师弟,也不评价,仿佛只是在看一出无聊的戏剧。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她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开口跟我妻善逸搭话了,“我父亲是给人打柴的,一到开春收入就特别少。” 我妻善逸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值得僵着脖子继续挥刀。 “我们家在整个村子都是最穷的一户,我母亲还有旧疾没法干活。”一入日向也不介意对方有没有回应,自言自语似地继续说道,“从我记事开始附近就有人明里暗里找我麻烦……据说是因为我这张脸……说什么狐媚子勾引男人,挺难听的。 “等我母亲病死了我才知道是当年母亲怀着我的时候,村里有个鳏居的老混球看上了我母亲,趁父亲出去打柴想强迫我母亲,最后是母亲提着菜刀把人撵出去的。 “我母亲是早年间从青楼里跟我父亲私奔出来的,村里人觉得我母亲不是好东西,肯定是她勾引了那混球又反悔了,等我出生了又说狐媚子的女儿也是狐媚子,说我长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扯我的头发,用脚踹我,最开始我只是抱着头不反抗。 “后来有一天,应该是父亲把继母领回家的第二天,村子里最大的男生把我按在河边想要做龌龊事。他扯烂了我的衣服,用他脏兮兮的手摸我的肩膀。” 我妻善逸猛地转过头看向少女。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讨厌这种眼神。” 一入日向的表情依旧懒洋洋的,平静无波,无喜无悲。 “你知道吗,善逸,我杀了他,”半晌,少女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恶意的轻蔑笑容,“用河边的石头,一下一下,把他砸死了。” 心思 我妻善逸花了好几天才明白过来一入日向为什么对自己是从青楼被师父买回来的这件事如此无所谓。 她确实是无所谓的,因为她杀了人,村子里容不下她。把她卖到青楼,家里能拿到一笔钱,她也有地方吃饭睡觉,可如果不卖她,说不定一家子都会被疯狂报复。 一入日向说其实她的继母不是什么坏人,那个女人是她母亲在青楼时的姐妹,从吉源逃出来之后千辛万苦找到他们家是想帮他们一把的。 在外界看来,刚到一入家就提议将男主人前妻的大女儿卖掉的女人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只有一入日向明白,继母也是无可奈何。 除了青楼,她这样出身低贱的女孩子还能去哪里呢? 就算家里人放她连夜逃走,她也会饿死或者冻死在某处不起眼的小角落,尸体被野兽吃掉;更坏一点,她会遇到心怀不轨的人贩子,最后还是会被人卖进青楼。 她根本就不恨家里人,甚至还有点庆幸自己能够换一笔钱补贴家用。 可是她的家里人被鬼吃掉了。 我妻善逸能够听见一入日向的声音,在绝大多数时候,她的声音是很平静的,基本上找不到什么起伏。只有在提到“鬼”这种生物时,她的声音才会变得尖锐刺耳。 她恨着那些怪物们。 黑发赤瞳的坏脾气师姐抱着一把萝卜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子前面的大石头上看着师父对小师弟惨无人道的折磨,她觉得自己应该回去厨房把刚从地里挖出来的食材处理了,但是仔细想想现在离午饭还有挺长一段时间的,再坐会儿也没有关系。 最重要的是,她还挺喜欢听我妻善逸哭的。 是的,一入日向喜欢听我妻善逸哭,她真心觉得小师弟的哭声听起来特别解压。 这样隐秘的坏心思并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于是一入日向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假装想从师父对师弟的地狱式的特训中找到些许灵感。 当天晚上,我妻善逸哭哭啼啼地蹲在一入日向的房间门口,开口就是一句。 “日向师姐,你喜欢看爷爷虐待我吗?” 一入日向的脑袋里有根弦断了。她忘了自己这位小师弟异于常人,耳朵灵敏到不可思议。 然而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承认的。于是少女板着脸伸手将我妻善逸提起来,“才不是呢,我只是想从师父对你的训练中得到灵感。”她凶巴巴地说,“一身臭汗,给我滚回去洗澡!” 我妻善逸确实能够听见他人的声音,可他也会强行无视自己不想听见的声音。于是他就信了一入日向的胡扯,心想日向师姐真是个刻苦上进的好师姐。 一入日向给我妻善逸打了桶洗澡水,强行扒了师弟的衣服将他塞了进去。 少年先是挣扎了好几下,然而被异性看光的羞耻心并不能够战胜他与生俱来的对女孩子的好感,于是他红着耳根子,将身体没在水里转头看向一旁准备走出去的师姐。 “日向师姐,”他说,“你看光了我的身子,我会对你负责的。” 一入日向:“……?” 我妻善逸继续道:“所以,请和我结婚吧!” 一入日向脸上再次出现了头次见面时浮现的甜蜜的微笑,她将腰间的木刀□□,毫不犹豫地丢出去,刀尖正中师弟的额头。 “再乱说话就把你吊在树上反省到知错了再下来!” 我妻善逸哼哼唧唧地抱着发红的额头,眼睁睁目送师姐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门口。 他低下头看着掉在水里的木刀,心想要不要把刀洗干净了收藏起来,毕竟是一入日向平日里贴身带着的。然后坏脾气的师姐就回来了。一入日向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师弟,大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的意思。 “刀,洗干净了明天早上还给我。”她咬牙切齿道,“敢藏起来我就把你当鬼削了!” 我妻善逸:“……QAQ” 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妻善逸并没有看见一入日向,桑岛慈悟郎说师姐下山采买去了。 少年这才抓住机会,抱着师姐的木刀跟爷爷打听师姐的事情。 “日向确实早就能出师了,”身材矮小的老头拄着拐杖轻轻叹息,“但是她是个死脑筋,她觉得是我把她买回来的,在照顾好我之前,她不能走。” 一入日向是桑岛慈悟郎从青楼买回桃山的,就算桑岛慈悟郎把她当弟子,她也固执地认为自己在报完恩之前不能走,一手包办了师徒四人大大小小的杂事,睡得比所有人都晚,起得比所有人都早。 收下狯岳之前桑岛慈悟郎还三番五次地劝她去参加最终考核,后来他发现自己劝不动她,干脆随她去了。 人老了,说不想有个伴是骗人的。 不过我妻善逸来了之后桑岛慈悟郎又有点想催一入日向去鬼杀队了。鎹鸦报信儿的时候提到过这几年的队士质量下降得很厉害,柱的位置也经常在换人,想来一入日向继承他的衣钵,在鬼杀队历练几年混个鸣柱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一入日向的才能,他这个做师父的比别人看得清楚得多。、至于他自己,我妻善逸的心性还要磨,没个三年五载根本出不了师,倒也不怕没有伴。 可是他又有点舍不得。 桑岛慈悟郎不是铁石心肠,况且一入日向还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一想到自己疼爱的弟子要去跟那些怪物拼命,老人喉头就梗了根刺一样难受。 一入日向是打小就跟在他身边的,这么多年也有了感情,在桑岛慈悟郎眼里,她就是自己的亲孙女。做爷爷的自然是舍不得孙女去战场上拼命。 可这毕竟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总是得走的,早晚的问题。 我妻善逸沉默了老半天。等傍晚一入日向提着大包小包从山下上来的时候,他主动接过了师姐手里的东西,说下次采买他也跟着一起。 “你不是想趁乱逃跑吧?”一入日向狐疑地盯着师弟。 “没有,”他小声说,“我只是……想和师姐学着照顾爷爷。” 等他能够好好照顾爷爷之后,师姐也可以放心地去鬼杀队了吧。 争执 一入日向又和狯岳打了一架。 其实在我妻善逸看来,与其说是打架不如说是一入日向单方面殴打狯岳,“打了一架”只是狯岳抹不开面子的嘴硬说辞。 桑岛慈悟郎最开始也劝过他们俩,说师姐弟之间要好好相处,可是这两个人简直是从骨子里就不对盘,和平共处更是天方夜谭,于是师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到底,能打起来是两个人的问题,两个人都是问题儿童,桑岛慈悟郎一个人也搞不定他们。 我妻善逸觉得这样不好,他从一入日向那里讨了点伤药给狯岳送去,打算劝一劝狯岳,结果连人带药一起给师兄扔了出门。 他还想着师姐劝不动至少得劝一劝师兄,结果师兄和师姐的难搞程度简直不相上下。 “都说了不要和那家伙走得太近啦,”同门师姐抱着从外面收回来的换洗衣物幸灾乐祸地嘲笑道,“那家伙早就烂透了,他可不会感谢你挂念他。” “可是他是师兄啊。”我妻善逸说。 “……随便你吧。” 一入日向懒得跟他争论这种事,她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拖着我妻善逸把人丢回了屋子里,桑岛慈悟郎正在喝茶,她顺手将小师弟摔在榻榻米上,转头又给师父续了杯热茶。 我妻善逸听了听一入日向的声音。师姐现在很生气,但是他不知道师姐为什么生气。 “你为什么和狯岳打架?”桑岛慈悟郎问。 “他说善逸又懒又蠢。”一入日向将衣服一股脑儿地塞进柜子里,平静的语气与越来越激烈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有资格这么说善逸吗?他可比善逸蠢多了。” 桑岛慈悟郎叹了口气。 做师父的对徒弟们的性子多少都有些了解,狯岳和一入日向都不是会主动低头的人,若是强行要求他们和好,一入日向倒是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低头,但是这样又太委屈自己的得意门生了。 他把一入日向当亲孙女,实在见不得她受委屈。桃山上住着一群大男人,一入日向是唯一的女孩儿,桑岛慈悟郎还是有些偏心的。 女孩儿么,就该娇养着,哪能受大委屈。 “要我说就赶紧把他扔下山,”少女“嘭”一声关了柜门,气势汹汹地走到我妻善逸身边坐下,“迟早有一天他会害了您和善逸的。” 师父有些稀奇地抬起头看了眼一入日向的脸:“他不会害你吗?” 一入日向冷笑:“那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了。”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和前段日子里和我妻善逸提起那个想要侵犯她的男生时如出一辙,我妻善逸觉得她根本不是在谈论人,而是在谈论路上随处可见的垃圾。 在日向师姐眼里狯岳师兄跟垃圾是对等的吗? 我妻善逸想不太明白。狯岳师兄确实也不太好相处,但他应该不是坏人,日向师姐对狯岳师兄的偏见似乎是有点过分了。 桑岛慈悟郎摇摇头,好像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一入日向也没觉得哪里不好,她从手边的小篮子里翻出针线盒,然后动作粗暴地扯我妻善逸的外褂。后者给她吓了一跳。 “师姐,这样不好吧,爷爷还在这里呢——” 虽然很高兴漂亮的师姐想要跟自己亲热,但爷爷还没有睡觉,在长辈面前造次实在是不符合我妻善逸的处事原则。 黑发赤瞳的少女忍无可忍地抽出腰间的木刀敲在少年头顶上:“你在说什么鬼话,赶紧把衣服脱下来,不知道衣服破了吗?” 我妻善逸给她打乖了,他“哦”了一声,十分配合地任由少女扯掉了自己的外褂。 一入日向眯着眼睛翻来覆去地看着黄色外褂上的口子,好半天才动手。 师姐的眼睛不太好,平日里靠着对外界的感知做事倒是没什么大碍,等到需要用眼的精细活时才能注意到其实她并不擅长这种事情。 我妻善逸有些看不过去:“日向师姐,不然我自己来吧。”他会做一点简单的针线活,就是缝衣服的针脚很丑,看起来跟弯弯曲曲的蚯蚓一样。 “闭嘴,”一入日向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你缝得跟蚯蚓一样,那是人能穿的吗?” 我妻善逸:“……” 总觉得被师姐嘲讽了。 一入日向仿佛天生就是操心的命。小时候她要帮父亲带三个弟弟,大一点了又要忙着照顾桑岛慈悟郎和师弟们的生活起居。有些时候我妻善逸觉得自己特别佩服她,明明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了,刀法却一点都没有被落下。 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吧。他想。和没有才能、又蠢又怂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日向,”桑岛慈悟郎突然开口道,“去鬼杀队吧。” 少女捏着针,头也不抬:“不去。” 她走了之后山上就剩下三个大老爷们儿了。先不提年事已高的师父,光是怂得要死还天真得引人发笑的小师弟就搞不定狯岳那个烂到骨子里的玩意儿。 至少得等到狯岳出师。她想。等狯岳出师自己就跟那个鬼东西一起去参加最终选拔。 她巴不得狯岳没通过考试直接被山上的鬼吃掉,但仔细想想那样会让师父伤心。 桑岛慈悟郎又叹了口气。 “看善逸你这外褂的口子像是给什么东西划出来的,”一入日向没打算把自己的想法跟师父说,干脆挑起了另外的话题,“你又爬到树上去了?” 我妻善逸:“……”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他对师姐的敏锐程度多少是有一点认知的,心思细腻的女性总善于从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发现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最过分的时候一入日向甚至可以从鞋底的泥土判断出我妻善逸白天到底是认真练习还是去哪里摸鱼了。 一入日向也没强求师弟回答自己,她缝好外褂收拾好针线盒,将衣服往我妻善逸怀里一丢,站起身往自己休息的房间走去。 “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她说,“再让师父操心,我就把你吊起来挂在外面的村子广场上,指不定就有鬼来吃掉你!” 离去 日向师姐突然变得很奇怪。我妻善逸想了想。好像是从上一次下山采买开始的。 那天他本来是打算跟着一入日向一起下山,结果桑岛慈悟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抓着他练刀,最后下山的还是只有一入日向一个人。 当天晚上一入日向没回来,据说是山下的村落里出现了鬼。她想着反正师父师弟一两顿也饿不死,干脆就在山下滞留了一晚,等鬼被斩杀之后才回了桃山。 我妻善逸藏在大石头后面看一入日向发呆。 若是换做从前,他还没有走到石头旁边一入日向就会转过身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押到爷爷面前。可是这一次,一入日向像是进了自己的小世界般完全没有反应。 我妻善逸本能地感到了一阵不适。 他不知道师姐的变化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但直觉告诉他,或许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 他的师姐,一入日向,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变得陌生了起来。 我妻善逸其实并不讨厌一入日向打他。 一入日向下手向来都很有分寸,虽然气急了会打狠一点,但基本上都不会让我妻善逸真的受到什么伤害,每当训完师弟,她还会瞒着桑岛慈悟郎偷偷摸摸地塞两块糖在少年手里。 就像真的姐姐一样。 我妻善逸知道师姐绝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桃山,可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黑发赤瞳的少女懒洋洋地将手垂在身侧,阳光透过树木茂密的枝叶投射在她的衣服上。我妻善逸这才发现一入日向腰间的木刀不见了。 “善逸。” 她喊了一声。 少年给她吓了一跳,心想原来师姐还是有注意到我在偷懒啊,于是只得小心翼翼地从石头后面蹭出来缩着脖子打算挨训。 然而一入日向并不打算马上就计较师弟溜出来偷懒的事情:“你说,鬼杀队很好吗?” 我妻善逸傻不拉几地看着师姐的脸,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直以来,一入日向总是在回避出师和鬼杀队的事情,这大概是她头一次正面提及那个组织。 最重要的是,我妻善逸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向往来。 日向师姐好像想去鬼杀队了。他想。是因为什么人吗? 关于“鬼杀队到底好不好”的话题几乎是点到即止。黑发赤瞳的少女笑眯眯地转过头,伸出手揪住来不及逃跑的我妻善逸的后领,和往常一样将他扭送到了桑岛慈悟郎面前。 再然后我妻善逸就像平时一样在练刀的时候因为姿势不对被师姐揍得泪眼汪汪。 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入日向问了桑岛慈悟郎最终试炼的事情。前任鸣柱、如今的培育师先是有些吃惊,但很快又开心了起来。 “你终于想去鬼杀队了吗?”他问。 “有点。”一入日向咬着筷子点了点头,“但是在善逸能好好照顾您之前我还不会走。” 我妻善逸感到了不妙。 他以自己能够做出的最迅速的动作丢下筷子打算逃命,可一入日向的速度比他快很多,少女轻而易举地揪住师弟的领子,将他从门口拖了回来。 “从明天开始,”毫无怜悯之心的师姐面无表情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善逸跟着我一起学做家务。” “训练呢?” “当然是照常。” “呜哇哇杀了我吧!师姐你杀了我吧!”少年扯着嗓子干嚎,“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他又不是一入日向那样的天才,光是每天的训练就已经很吃力了,再抽空做家务只怕连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入日向将筷子翻了个面,狠狠地敲在师弟头上。 “你要争气,善逸。”少女一字一句地说,“可不能把师父交给狯岳那个人渣。” 我妻善逸一愣,他觉得师姐对师兄的态度好像更加恶劣了,不由得想要说点什么劝架。结果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坐在桌子另外一边的狯岳猛地放下碗筷,黑着脸回了自己的房间。 “你看,我就说过他是个骨子里都烂透了的玩意儿,”少女轻飘飘地口出恶言,“我走了之后你离他远点儿。” 我妻善逸为难地看了看狯岳离开的方向,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回应。 在近两个月的相处中多少摸透了些小师弟脾性的一入日向也没打算就这个话题为难我妻善逸,反正提醒已经到了,以后怎么样全凭个人造化。 桑岛慈悟郎叹了口气。 我妻善逸乖乖地坐回一入日向身边。晚饭依旧是萝卜,他觉得师姐是真的很喜欢萝卜,和花销无关,她总是能把普普通通的萝卜做出各种花样。 一入日向又在桃山留了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里,我妻善逸遭受了惨无人道的折磨。除了桑岛慈悟郎给他布置下来的各种训练,他还要在闲暇之余接受一入日向的突击培训,内容是如何做一位合格的“贤妻良母”。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好在最后桑岛慈悟郎表示自己的年纪还没有大到非要人照顾的地步,主动分担了一部分家务,这才使得我妻善逸在被师姐折腾死之前解放了出来。 一入日向走的那天,黑发赤瞳的少女背着包袱站在门口,她腰间挂着的是前段时间才好好取出来带上的真刀。 “我走了以后善逸你要好好照顾师父,知道吗,”一入日向伸手拍了拍我妻善逸的肩,后者觉得其实她是想拍头的,可惜个子不够高,“还有,帮我盯住狯岳。” 我妻善逸搞不懂一入日向对狯岳的怨念为何如此之大。 桑岛慈悟郎和狯岳都没有主动送一入日向,最后送别的也只有借机逃避训练的小师弟。 一入日向转身要走。 “那个,师姐,”少年猛地往前跑了几步,“鬼很可怕吧?斩鬼会有生命危险吧?” 黑发赤瞳的少女愣了愣,旋即点了点头:“啊……应该吧……”其实她没有怎么想过这些事,在桃山修行的这几年,她多少也斩过一些小鬼,说害怕倒也算不上害怕。 我妻善逸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动作迅速地抓住一入日向的手,朗声道:“为了避免死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请师姐嫁给我吧!” 一入日向笑眯眯地将腰间的真刀架在我妻善逸的脖子上。 我再也不会想要娶师姐了。我妻善逸一边哭一边在心里恨恨地想。 她根本不是人,她是魔鬼。 村落 富冈义勇在听到这座村庄里“有鬼”的时候心想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原本应该快速赶回鬼杀队驻地的水柱决定先留下来看看情况。 小村子很平静,至少从外观上判断是这样的。黑发青年随便找了一家住了下来,屋主是个五十出头的男性,看得出这家人还算富有,至少在目前,能够顿顿吃得起肉的人家还是少数。 “鬼会在晚上出现。”男人对青年道,“有人见过她在河对面的老房子活动。” 男人指的老房子是村落最边缘的、紧邻着河岸的那一家。听说那家主人在十年前就遇害了,一家五口无一幸免,血水溅得到处都是,于是房子成了凶宅,这么多年也没人愿意将那片地回收征用,生怕触了霉头。 话又说回来了,能目击到鬼的生还者……听起来好像不太对劲。 然而富冈义勇并未多想,他觉得可能只是某位村□□气好,在被鬼发现之前就逃回了家。这年头能人异士也不算少,现如今鬼杀队的霞柱,那个看起来好像永远都不在状态在少年曾经也是徒手钉死过一只鬼的凶残孩童。 吃过晚饭后富冈义勇带着日轮刀去了村民们口中的那家凶宅。 房子已经很破旧了,发霉的木柴堆积在屋角下,干涸的血迹泼洒在屋子玄关。他往屋子里头看了一眼,死状扭曲的枯骨被一字排开摆在屋内的草席上,从骨架形状判断应该是两大三小,很标准的一家五口组合。 富冈义勇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个鬼还有什么癖好吗,连骨头架子都要摆得整整齐齐。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霉味和血腥味。屋顶的风漏得厉害,夜风不要钱似地“嗖嗖”往里灌,用来遮雨的稻草给风吹得呜呜作响,听起来倒还真有些鬼叫的意思。 水柱走到玄关处站定。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进去——鬼应该不在里头,他也不太想亵渎屋内的枯骨——况且屋子实在是太破了,富冈义勇有一种自己进去会踩坏屋子的错觉。 他又想到借宿的那家人给他的另一条消息:鬼并没有在村子附近吃人,前段时间有不少人穿过河边的那片小树林去城里买东西的时候失踪了,想来那只鬼进食的场所是在林子里头。 富冈义勇掰着手指算了一下。 这座村子失踪了数十人,无一例外都是在林子里失踪的。但是村民们说几天没有人失踪,假定那只鬼抓到了足以用来囤积口粮的人,到现在也差不多该吃完了。 明明没有人失踪却有人目击到鬼的存在,这座村子给人的怪异感愈发强烈了。 河畔传来音调怪异的曲子,像是年轻姑娘在哼歌。水柱猛地转过身,手扶在刀柄上往音源处疾驰。他心想如果哼歌的是鬼,自己就直接把那吃人的怪物的脑袋斩下来。 黑色长发、身着嫩黄色外褂的少女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她手里还抓着一颗巴掌大的石子。 少女背对着富冈义勇,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边将石子抛到天上又接住,有些散开的草鞋和脏兮兮的袜子被十分随意地扔在石头旁边,从青年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少女在半空中一摇一晃的、光裸的脚踝。 她的脚和寻常少女的脚并不一样,富冈义勇没有仔细看,只是略微瞟过了一眼,即使如此,他也能够看见少女脚踝上密密麻麻的伤痕。 水柱停下脚步,他有些迟疑。 “……一入?” 被点名的少女回过头,她将手里的石子猛地抛出去扔进河中的漩涡里。不知是不是眼花,富冈义勇看见了那颗石子的边缘是十分不吉利的暗红色。 如同干涸的血迹。 仔细看看,河边少女坐着的那颗大石头下面的石子多数都是这样的花纹,它们的边缘沾着不规则的暗红。富冈义勇觉得这可能是附近一带的特产。 “这不是义勇先生吗,”一入日向笑嘻嘻地冲他打招呼,“路过啊?” 富冈义勇马上给对方出现在这里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这个村子是你在负责?” “那就是路过了,”少女从石头上跳下来,闪身窜进青年的视觉盲区开始穿鞋,“我和你一样,也是路过——这个村子挺封闭的,鬼都出现了差不多有十年了,消息都还没传出去。” 她打听得很清楚啊。富冈义勇想。 “你找到鬼了吗?”他问。 “没有,那家伙狡猾得很,前两天才抓了个过路的旅人,没这么快出来。”一入日向回答道,“被抓的不是村子里的人,你问他们也不会告诉你的。” 这里地势偏僻,村落的居民们基本维持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哪家养了几只鸡都清清楚楚。偶尔会有路过的游人僧侣借宿,村民们都会争着抢着收留他们,因为旅人们给的借宿报酬很可能是他们几个月的收入。 贫穷、僻静,却微妙地维持着奇异的生态平衡。 富冈义勇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被抓的是旅人?”村里的人都没有察觉,一入日向又是从哪得到的消息呢? 黑发赤瞳的少女闻言笑嘻嘻地回答道,“因为我是看着他被吃掉的啊。” 青年一愣,旋即将刀从刀鞘中□□对准了少女。见死不救是严重违反鬼杀队队规的,身为猎鬼人,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从那些鬼的利爪下保护普通人类。 富冈义勇的刀和一入日向的刀不一样,使用水之呼吸法的猎鬼人的刀刀身是蓝色的。一入日向挺喜欢这个颜色,她觉得蓝色在月光下特别好看。 少女眯着眼睛,四两拨千斤般地将手压在日轮刀的刀刃上。 “义勇先生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老实,”她说,“我说我见死不救,你就信了。” 富冈义勇看着她与刀刃接触的手指开始流血。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一入日向是在开玩笑,于是又急急忙忙地收了刀,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她。 一入日向将流着血的食指立起来压在嘴唇上。 “嘘——义勇先生,小声一点——” 她笑得很开心。 “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我是稀血体质。” “你觉得那只鬼会闻到稀血的味道而发狂吗?” 疯子 黑发赤瞳的少女竖着受伤的手指冲富冈义勇笑。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快的血腥味。夜风气势汹汹地从河畔树林间刮过去,仿佛想要将唯二不老老实实待在家的闯入者掀翻。 少女身后的树林传来不似人声的尖啸。有着树皮一样颜色的怪物从视线尽头猛地跳出来,它铜铃般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一入日向,仿佛除此之外什么都无法察觉。 富冈义勇下意识地再次出刀。日轮刀的刀刃卷着水波一样的炫目光晕逼近鬼的头颅,青年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令怪物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这只鬼并不强。 富冈义勇很快便反应过来。 砍掉它的头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 然而他的刀刃并未接触到怪物的脖颈。一入日向笑眯眯地用自己那把缀着闪电刀纹的武器架住了富冈义勇的,金色和蓝色的刀刃相互接触,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 “不行哦,义勇先生,这是我的猎物,你得讲点道理。” 少女的语调微微上扬,这让水柱想起了远在鬼杀队驻地的某位异性同僚。这两个姑娘不愧是一个人带出来的,笑着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十分相似。 然而一入日向很讨厌别人说她和蝴蝶忍一样。 青年沉默着收回了刀。 他不太想和一入日向起冲突。全鬼杀队都知道这个人是疯子,和疯子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她只会认为自己所想的才是道理,其他人都在无理取闹。 “感谢理解,”少女脸上的笑容愈发明艳,“我就知道义勇先生是好人。” ……这就算好人了吗? 富冈义勇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一入日向的思维回路。 在他站在原地懵逼的时候,少女转过身,将刀尖对准了即将逃窜回树林的怪物。她似是随意地甩了一下手臂,日轮刀脱离了主人的控制向着目标飞出去,将鬼精准地钉在正对着一入日向的那棵大树上。 一入日向微微侧头,富冈义勇觉得她好像看了自己一眼。 等水柱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女已经踩着河里的石头跳到了河对岸。她的动作十分熟练,富冈义勇甚至有些怀疑这个人是在村子里潜伏了好几天。 人生地不熟的家伙可没法在头都不低的情况下准确地踩中这么多石头。 少女走到被钉在树上的鬼前面。她将手背在身后,探出头打量着怪物的脸。鬼的身上很臭,那是混合着有机物发霉变质和鲜血的味道,可一入日向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仿佛嗅觉失灵了一般。 “喂,你能说话吧?”她笑着问道。 “放开我!” 怪物并没有回答少女的问话,它尖叫着,试图挣脱日轮刀的控制。 “你能说话真的是太好了。”一入日向自说自话般地双手合十,语气轻快,“喂,你见过一只用对扇做武器的鬼吗……他能杀死柱,应该是十二鬼月吧?” 被钉在树上的鬼依旧在咆哮着,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 “那只鬼的头发像是血泼的一样,还总是在笑,”一入日向十分有耐心地继续道,“喂,你见过他吗?知道他在哪吗?” “不知道!”怪物痛苦地大声咆哮,“我必须知道那种事吗?” 少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富冈义勇不熟悉这一片的环境,他花了好一阵才踩着石头越过了看起来十分危险的河流。等青年走近一人一鬼时,映入眼帘的是少女如同橱窗中摆放着的精致人偶的僵硬表情。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她轻声说,“你应该知道才对呀。” 回应她的是从怪物口中逸出的、语调尖锐的谩骂。 对话陷入了僵局。一入日向不断重复着类似“你应该知道他在哪”、“告诉我他是谁”的偏执发言,而鬼也愤怒地一边咒骂一边试图挣脱日轮刀的控制。 富冈义勇看不下去了。 他确实不喜欢鬼,可他也不觉得这么折磨鬼是正确的。 水柱提起刀,刀刃卷着蓝色的波浪在少女视线中汹涌而过。等那些波浪消失时,树上钉着的鬼只剩下了没有脑袋躯干。 一入日向目光呆滞地看着鬼的身体迅速解构,最终变成了灰烬。 “义勇先生果然是个好人呢。”她喃喃道,“我就做不到。” 富冈义勇不太明白一入日向指的到底是什么,他张了张嘴,“……我和你不一样。”他和她是不同的人,所以她不需要强迫自己去做他能够做到的事情。 少女闻言笑了笑。她伸出手将刀尖嵌在树干上的日轮刀取出来收进刀鞘中。 “这座村子里已经没有鬼了。”一入日向说,“你可以回去了。” 富冈义勇想了一下。 以村民提供的信息来判断,这里确实只有一只鬼。倘若村落中有复数的鬼存在的话,失踪的人数也不会维持在一个微妙的、不影响村子生态的数字。 他又想起在河对岸看见的那栋破旧的屋子。富冈义勇觉得方才那只鬼应当不是会将吃过的骨头整整齐齐地摆起来的类型,况且白骨的数量和失踪的人数也对不上。 “接下来我还有别的工作。”少女继续说道,“义勇先生是要直接回鬼杀队吧?” 和一般队士的一入日向不同,身为柱的富冈义勇并不会有很多工作要做。需要柱们出动的任务向来都是危险性极高的,这座村落里的鬼虽然不弱,但也绝对到不了惊动鬼杀队的柱们的程度。 青年沉默地看着少女的侧脸。初升太阳的光晕打在她的脸上,给一入日向漂亮的五官镀上了一层金光,这令富冈义勇觉得她更像摆在橱窗里的人偶娃娃了。 “我先要回村子里收拾行李。”他说,“一起?” “我劝你最好不要跟我走在一起,”一入日向歪了歪头,“会被赶出来的。” 小地方的人总是有早起的习惯,河对岸已经有人扛着锄头往田地里走了。黑发青年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勉强认出来的是收留他的那位村民。 村民停下脚步往二人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富冈义勇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跟他打招呼。 紧接着,他听见男人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鬼啊——” 富冈义勇的动作僵住了。他杀了这么多年的鬼,被人当成鬼还是头一次。 身边的少女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般忍不住“嗤嗤”发笑。“都说了不要跟我走在一起啦,会被赶出来的,”她说一边挥手一边领着自己的鎹鸦往离开的方向走,“那么就此别过啦,义勇先生。 ——“祝君武运昌隆。” 哑巴 千里背着药草从村子另一头往家里的医馆走。 她是村里唯一一位医生的孙女,医生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腿脚不太利索,也没办法上山,所以这些杂事基本都是孙女千里在代劳。 千里今年还只有十四五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没有完全长开,但这并不妨碍看见过她的人夸她一句“漂亮”。她可以自豪地说,全村有一半的男孩子都暗恋她。 少女一蹦一跳地从后门进了医馆。 平日里医馆后院静悄悄的,来看病的基本都是村民,自然不会选择在医馆留宿,在后院里住的也只有千里和她爷爷。 然而今天略有不同。 千里将装着药草的竹筐往角落里一搁,从厨房里的锅里端出一碗隔水温着的汤药,踏着草鞋“噔噔噔”地窜进后院尽头的卧室里。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黑色长发的少女,她安静地靠坐在榻榻米上,苍白的脸上呈现出失血过多的疲态。少女怀里抱着白色刀鞘的刀,仿佛那是决不能丢失的重要物件。 “该吃药啦!” 千里对着屋内的人探了探头。 被搭话的少女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她沉默地接过医馆小主人递来的碗,眉头也没皱一下,干脆利落地灌下了连千里都觉得十分难喝的药。 千里十分随意地将碗放在少女手边的小桌上,她也不急着走,就这么撑着头打量着暂居于医馆的人。 爷爷说眼前的姐姐是猎鬼人——千里并不知道猎鬼人是什么意思,她只是听爷爷说自己的父母是被鬼吃掉的,可那个时候她太小了,根本没有记事——她觉得这个姐姐很漂亮,从小到大,这位她采药时偶然间发现晕倒在山上的姐姐是她见过的唯一比她长得好看的人。 千里喜欢长得漂亮的人。 “姐姐,”小姑娘双手撑着脸,微笑着看向抱着刀发呆的人,“你叫什么名字呀?” 这位被爷爷叫做猎鬼人的姐姐好像不会说话,这是千里在将对方捡回来的第二天发现的。最开始她以为是对方太虚弱了,直到姐姐能够挣扎着站起来她也没有听过她说一句话。 千里觉得有些遗憾。 长得那么好看的人,声音肯定也很好听吧? 嫩黄色的外褂和黑色的男式制服被医馆的少女浆洗干净,整齐地折叠放置在客人卧室的榻榻米上。黑发少女穿着千里从隔壁的裁缝那里新买的粗布衣服,她好像不太习惯穿裙子,最开始还有些抵触,直到千里和她解释说确实没有其他衣服的时候才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卧室窗沿的风铃被午后的微风吹动,发出好听的清脆声响。 猎鬼人安静地低垂着眉眼,少女漂亮的赤色眼眸略微动了动,千里从对方瞳孔的倒影中看见了自己的轮廓。 姐姐真漂亮啊。她想。比我妈妈还要漂亮。 千里的妈妈是附近艳名远扬的大美人,当初她爸爸是凭着家里不错的底子求娶到那位美人的。只可惜他们一家多灾多难,夫妻二人在外出采药时死在了山上。 爷爷一直说杀死千里爸爸妈妈的是名为“鬼”的怪物,可其他人却说,千里的爸爸妈妈是被吃人的熊杀掉的。 千里没见过鬼,她觉得熊吃人的说法更靠谱一些。 世界上哪来的鬼嘛,那只是出现在话本中的怪物而已。千里并不觉得生气,她想爷爷一定是太伤心而糊涂了,自己一定要尽快学会爷爷教给她的知识,让爷爷能够早一点安享天年。 爸爸妈妈死后,能够继承爷爷的衣钵、成为村里唯一的医生的人只有她了。 “大姐姐知道我叫千里对吧,”小姑娘似乎是认定了眼前的猎鬼人是个哑巴,倒也不介意对方的失礼,“听爷爷说,大姐姐你是猎鬼人?” 不知道“猎鬼人”中哪个字眼引起了少女的注意,她仰起下巴,原本从千里脸上漂移离开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小姑娘身上。 有反应了。千里想。 猎鬼人在他们家的医馆已经住了好几天了,在这几天里,千里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引起对方的注意。然而这位漂亮得像是人偶娃娃的客人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兴趣,千里每天都在变着花样和她搭话,直到方才,对方才给出了些许反应。 看样子对方并不是对外界全然麻木。 “原来是真的啊,”小姑娘像是发现了宝物般猛地站了起来,“大姐姐,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千里。 她依旧没说话。二人保持着微妙的对峙姿态僵持了很久,最终是千里遭不住了,她泄气般猛地垂下头,大声抱怨。 “看吧,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嘛……爸爸妈妈一定是被熊吃掉的,爷爷在胡说!” 黑发赤瞳的少女闻言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并不温和,甚至有些令人不悦的嘲讽。然而对方的脸实在是过于耀眼了,以至于千里决定忘掉笑容背后的深意,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笑啦,”她雀跃,“大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少女闻言再次垂下头,又摆回了最开始的姿态望着脚尖发呆。 微不可闻的气音在空气中扩散。 “……无聊。” 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啊。千里想。 她以为大姐姐的声音应该是泉水叮咚般的清澈响亮,可实际上,少女的声音并不清脆,甚至还有些沙哑。她的嗓音偏尖,像是一柄华丽的短刀,毫不犹豫地扎进人的耳朵。 没有攻击性、英气而漂亮的长相,以及攻击性极强的声音。 矛盾的两种要素集合在同一人身上,却又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大姐姐你会说话啊,”千里恶向胆边生,直接手脚并用地爬到少女身边,用双手揽住对方的胳膊,“那大姐姐,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少女低下头看着小姑娘揽着自己手臂的双手,她扯了扯嘴角,好像有点想发火,但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日向,”沙哑而尖锐的声调在小姑娘耳边炸开,“一入日向。” 野兽 村头又死人了。 其实死人并不算什么稀奇事。村子比较偏,冬天的落雪又多,等到开春暖和一点,饿慌了的野兽一窝蜂地涌出来袭击村民和路过的旅人。 这次死的是住在东南边的小哥。他每天天不亮就出去砍柴,临近中午的时候回家做饭。砍柴的地方离村子也不算远,不到二十分钟的脚程,他又生得壮实,在许多人眼里,谁都有可能被野兽袭击致死,只有他不可能。 他是村里最强壮的年轻人。 千里背着采药的筐子站在围观的人群中。死者的父母伏在尸体上哭得声嘶力竭,闻风而来的人们站成一圈指指点点,断断续续的血迹从村外一直蔓延到尸体身下,狰狞又可怖。 大人们说这个人是在村外被野兽袭击,拖着一口气爬回村口的。 千里不太懂人要怎么样才能拖着一口气爬这么远还没有被野兽吃掉,但是大人们是这么说的,那肯定就是这样。 黑发赤瞳的少女面无表情地拨开人群挤进场地中央。她伸手揪住死者母亲的后领强行将对方提起来,然后蹲下身观察尸体的死状。 一入日向无礼的举动成功激怒了遇害者的亲属,死者的父亲气势汹汹地伸出手想给她一拳,然而少女十分轻描淡写地抬起右手叩住了男人的手腕,她的声音十分平静,甚至有些死气沉沉。 “这是第一个死者吗?” 村民们愣了愣。 黑发少女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她蹙眉,语气也变得生动了些,至少千里可以肯定地感觉到对方是在不耐烦,“我说,他,”她放开了死者父亲的手,指了指尸体,将之前的问话又重复了一遍,“是第一个死掉的人吗?” “今、今年开春的话是的……”离她最近的男人吞了吞口水,可能是一入日向身上的威压太过强大了,以至于他忘记了眼前的人所做的过分事,“以往也有人被野兽袭击过,不过上一次是在冬天……” 黑发赤瞳的少女闻言抬起头直视着男人的眼睛。 后者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也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骗人。 千里想。 叔叔在骗人。 倘若只是村民,眼前的尸体确实是今年开春以来的第一个。可实际上,他们所在的村子周边盛产草药,每个月都会有不少采药人慕名前来,而在这其中,会有相当一部分采药人受到野兽的袭击。 大人们不许村里的小孩声张这件事,因为一旦暴露了村子周边不安全的事实,前来采药的人就会变少,村子也会少一份额外收入。 日向姐姐并不是村子里的居民,大人们自然不会想让她知道这件事。 腰间挂着刀的少女十分无所谓地咧嘴笑了笑。 千里觉得这件事差不多应该结束了,说到底死掉的并不是她家里的人,就算有人抓着她的肩膀对她说“住在东南边那家的儿子死了”,她也只会学着大人们的样子抹抹虚假的眼泪,然后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人对无关己身的事情总是抱持着一份傲慢而虚伪的慈悲的。 一入日向站起身。千里转过头打算出村,脚还没迈开,身后便传来客人的喊声。 “千里,跟我过来一下。” 这是一入日向头一次喊她的名字,千里有些激动。即使猎鬼人总是一副冷冰冰的、生人勿近的模样,她也很喜欢她,因此千里兴高采烈地忘掉了自己还要采药的事情,一蹦一跳地跟在猎鬼人身后回了医馆。 她们又缩回后院的卧室。 爷爷倒也没计较千里不出去采药的事情,医馆的库存还有很多,一两天不出门也不会没有药给人治病,况且村里也没有那么多病人。更多时候,医馆的药是卖给定期前来收购药材的商人的。 一入日向坐在榻榻米上抱着刀低头看着千里。 小姑娘这才发现猎鬼人换上了被她发现时穿着的衣服,黑色男式制服上套着嫩黄色的外褂,白色绑腿紧紧地缠在黑色的裤管下端,将少女细得如同营养不良的小腿衬得愈发明显。 “要喝茶吗?”千里居然感觉到有些紧张,“爷爷做了些好吃的羊羹,我一起拿过来吧。” 一入日向摇了摇头:“不用。” 她没什么胃口,特别是在见到遇害者的死状之后。 千里也没有在意对方的拒绝,“那……日向姐姐想说什么呢?” “刚才那个人说谎了吧,”一入日向脸上浮现出方才在村头露出的略带嘲讽的笑容,“告诉我,这个村子里到底死过多少人?” 小姑娘张了张嘴。 大人们说过不能把村子里经常死采药人的事情说出去。若是说出去了,等日向姐姐一走,她必定会被大人们责骂。 今天那个遇害者应该只是意外,以往死掉的全都是外来人员,村里基本不会有人遇害。只要守住了这个秘密,村民们就能够继续平静地生活下去。 外来的采药人们给村子带来的利益实在是太可观了。 黑发少女半垂着眼眸安静地注视着千里的表情。 “我……”千里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了一入日向的目光,“我不知道……” “那,即使再有人死掉也没关系吗?”头顶传来少女带了些许质问意味的声音。 千里睁大眼睛。 “我观察了一下村子的情况,在我留宿的这五天里,并没有外来者,但据我所知,你们村的药材很出名吧,按理说,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有人过来采药或者收购药材。”一入日向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小姑娘头顶的发旋,“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倘若外来者越来越少,迟早有一天,你们村里也会频繁死人。” 千里知道她说得没错。村民被袭击基本上都是在外来者不多的淡季,大人们口中的野兽吃人也站不住脚——倘若真的是饥饿的野兽袭击过路人,它们绝对不会让尸体完整地保留下来。 千里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发抖。 “日向姐姐……知道杀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从去年秋天开始,每天都会有人死,最初只是一个人,后来会增加到两个甚至三个,最猖獗的时候甚至有过五个人在同一晚遇害的情况。 “啊,大概能猜到是什么玩意儿了,”一入日向抱着刀,笑容灿烂,“你不是问我世界上有没有鬼吗? ——“千里,杀人的就是鬼哦!” 无迹 第一个牺牲者是在去年秋天出现的。 那是个采药人。 为了比其他竞争者抢到更优质的药草,采药人入夜后没多久就上山了。好的药草总是需要在清晨采摘,破晓再上山太浪费时间了,外来的采药人们基本都会选择提前动身。 千里记得那天天气不太好,入夜时分下了场雨,山路湿滑,很多人都因为路况不好而退却了,只有那个采药人坚持要在夜里上山。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三天后有人在树木的枝桠上发现了他的草鞋,鞋上沾满了血迹,大人们都说那个人是被野兽袭击死掉了。以此为契机,和采药人一同前来的姑娘留在了村子里悼念恋人。 一入日向皱了皱眉头:“采药人的恋人?” “是的,据说是他的未婚妻。”千里说,“他们是一起来的,采药是为了给他的未婚妻治病——那个姐姐长得也挺好看的,皮肤特别白,不过她得了奇怪的病,所有人都说她活不长。” “然后呢?” “然后就一直有人死掉,”小姑娘低声回答道,“有些时候是一个人,有些时候是好几个,有的能看见尸体,有的只能看见遗物……连冬天都有人死……大人们都说是野兽吃掉的……可是冬天的山里哪来的野兽?” 一入日向摸了摸下巴。 她以为眼前的小姑娘是个蠢的,现在看来倒也不算特别蠢。 至少她还能想到冬天的山里没有野兽。 不光是冬天没有野兽,就算偶尔有一两个没有冬眠的野兽,频繁袭击人类的做法也不像是野兽所为。对绝大多数野兽而言,袭击人类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儿,风险太大,若不是实在没有食物来源或者被主动挑衅,野兽绝不会选择吃人。 “你说的那个采药人,他未婚妻现在住在哪里?”猎鬼人想了想。 “死了。” “死了?” “没捱过冬天,死在病床上了。”小姑娘抬头看了看窗外,她似乎是觉得背后谈论逝者不太好,连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了起来,“葬在村子后面那片荒地里。” 一入日向有些烦躁地曲起食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榻榻米上的小桌。 她本来以为有问题的是那个采药人的未婚妻,然而千里说那两个人都已经死了。死人是无法变成鬼的,况且葬礼是在白天,就算鬼想假死,一遇到日光他们也会化为灰烬。 早上看见的那具尸体,毫无疑问是鬼的杰作。 且不提一般的山林野兽是否能制造出那么大的抓痕,就算能,那也得是相当体型的凶兽。虽然不排除受害者点背撞上冬眠的熊的情况,但熊大概是没有理由放任他爬那么远回到村口。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从鬼只有在情非得已的境况下才选择以村民为食的表现来看,这只鬼很有可能就潜伏在村落之中。他需要一个安全的、不引起怀疑的方式来藏身,而只要不伤害村民,沉湎于外来者带来的利益的村民们就会毫无条件地替他隐瞒。 “你们村里有人生了很重的病吗?”一入日向想了想,“不能下床的那种。” “没有,大家的身体都很健康,”小姑娘端坐在一入日向面前,表情严肃,“就算生了病也很快就好了。去年秋天倒是有老人老到不能活动只能躺在家里,不过冬天就死了。” 鬼向人类隐瞒自己无法在阳光下行动的手法无非那么几种。 生病、特殊职业、又或者干脆是独居,不与其他人交流。 这座小村子相对封闭,大家都知根知底,除了开医馆的这对爷孙,大家基本都在阳光下活动过。而医馆的主人更不可能是鬼,若他是鬼,他绝不会留一入日向在村子里。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黑发少女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刀。 冷静下来好好想想,附近全都是山林,无论进出都十分方便,村民们对异常的死亡人数守口如瓶也给鬼提供了绝佳的猎场,这只鬼大概是打算将村子里的人圈养起来,利用他们吸引外来者供自己食用。 一般来说,能够做出这种事的鬼已经脱离了只靠本能袭击人类的阶段,拥有了一定的智力,而想要进入这个阶段,恐怕这只鬼也吃了不少人了。 鬼的活动最猖獗的是去年秋天到冬天那段时间,换句话说,在村里的这只鬼很可能是在秋天才变成鬼的。 不会是外来鬼。 如果是从外地流窜到这里的鬼,秋天和冬天的死亡人数就没法解释了。 大量的死者会引起人类恐慌,这是鬼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如果是有智力的鬼从外地来到村子附近,它必然不会大范围狩猎,那不符合他的利益。 村子里没有鬼,有嫌疑的人也早就死掉了,剩下的人也都在阳光下活动过。 简直就是无迹可寻。少女喘了口气。一种陷入泥潭般的无力感顺着脊背蔓延而上,她生出一种其实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到的错觉。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上一次还是在蝴蝶香奈惠死的时候。 现在她在明处鬼在暗处,直接趁着夜色去山上抓鬼显然是不可能的。她并不知道鬼的出没地点,况且村子里还有那么多人,她能预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是,鬼趁着她在山上乱转的时候直接袭击了整个村落。 她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鬼没道理发现不了。 总而言之,先想办法确定鬼所在的—— “日向姐姐?” 视线中央出现了小姑娘刻意伸长的手,她的指腹下端长着几个茧子,这是长期背竹筐的结果。 见一入日向没回答,千里又摆了一下手,“日向姐姐?在发呆吗?” “不,没有。”黑发少女愣了一瞬,又马上换回了平常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怎么了?” “外面有个大哥哥说要来找你,他自称鬼杀队,爷爷就把他放进来了。”小姑娘手腕一转,指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青年。 一入日向抬眼,刚好对上青年的视线。 停在青年肩头的鎹鸦故意拖长音调,发出嘲笑似的声音。 “命令——请富冈义勇抓捕乙等队士一入日向,带回鬼杀队——命令——请富冈义勇抓捕乙等队士一入日向,带回鬼杀队——” 黑发赤瞳的少女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波动,在千里迷茫的注视下,一入日向猛地从榻榻米上跳起来,破窗逃窜。 计划 千里稀里糊涂地跟着新来的大哥哥一起跑出去追人。 猎鬼人们跑得很快,小姑娘的体力不太跟得上,刚跑出村没多久就追丢了人。 她茫然地站在村头的树下,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折回家。结果还没有转身,黑发赤瞳的少女就从树上探出头,吓了她一大跳。 一入日向用手勾着树干,动作敏捷地跳到小姑娘身后。 千里给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猎鬼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小姑娘的嘴:“嘘——别叫出来,会被义勇先生发现的!” 原来那个大哥哥叫“义勇”啊。千里一边想着一边使劲点了两下头。得到保证的一入日向这才放松了钳制,她扶着刀,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 “本来是打算多留两天的,但是义勇先生追过来的话完全没有办法继续待在这里了呢……” 千里眨了眨眼睛。 她没有搞清楚“义勇先生追过来了”和“日向姐姐不能留在这里”有什么必然关联,不过方才那位名叫“义勇”的大哥哥带着的、会说话的乌鸦好像确实是叫过要把日向姐姐抓住。 日向姐姐是犯了什么事吗? “总而言之,我现在就要走了。”黑发少女叹着气从外褂的口袋里摸出一小袋钱币放在千里手上,“替我感谢你爷爷的照顾,这是报酬,啊,记得帮我跟义勇先生说一句,这座村子里有鬼,让他把鬼杀了再——” “村子里有鬼?”富冈义勇幽灵般地出现在二人身后。 一入日向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什么时候出现的啊——” 富冈义勇想了想,“你破绽太多了。” 黑发少女僵硬着动作,不动声色地往小姑娘所在的方向移动了几步。紧接着,水柱的话就如同一记利箭毫不犹豫地贯穿了她脆弱的心脏。 “……再跑的话我就找根绳子把你牵着。” 千里想了一下,一位看起来十分木讷的青年手里紧紧攥住一根绳子,绳子尾端捆着漂亮的少女。 会被当人贩子抓起来的,绝对会被当人贩子抓起来的! 就算不被误认为人贩子也绝对会被误认成别的不好的家伙的! 一入日向停止了逃跑的动作,她可能也想象了那个场景并且觉得丢人。黑发赤瞳的少女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着“麻烦”一边抬起手抓了抓后脑勺。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会逃跑的啦……但是这个村子确实有鬼哦。”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入日向在富冈义勇面前比前几天都要活泼不少,至少千里是再没有看见她那宛如人偶般无动于衷的表情了。 富冈义勇果然被话题转移了注意力。 “你没有杀掉吗?” “最开始是没有注意到,因为村民之中是没有鬼的,”一入日向解释道,“今天早上村口死了人,我去看了尸体才发现不太对劲……按照这孩子的说法,死人好像是从去年秋天就开始了。” 她伸手推了推千里的背,将小姑娘送到青年面前。 富冈义勇低头看着千里的脸。 后者点了点头。 水柱转身就要往村子里走。 一入日向给他吓了一跳:“你要去哪?” “去跟村民说村子里有鬼,”富冈义勇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让他们警戒点是不行的吧?” “你会被打出来的,绝对会被打出来的!”一入日向目瞪口呆,“如果对村民说这里有鬼就有用的话我早就说了!” 先不提普通民众根本不相信有“鬼”这种东西,况且这个村子很大一部分经济收入是依托于外来者的,就这么冲过去对他们说“你们村子里有鬼”很容易会被当成捣乱的人给打出来。 富冈义勇停下脚步。 他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 一入日向也不擅长,不过相对来说,她比富冈义勇还是强一点的。 “那你想怎么做?”水柱问。 “没想好,”一入日向靠在树干上掰着手指,“现在可以确定鬼不是村民中的一个,但是鬼是去年秋天才出现的,那个时间段内人员流动性很大,就算想按照进出记录一个个摸排也不太可能。” 先不提这么简陋的村落会不会存在大城市才会有的“出入记录”这种东西,从秋天到现在,进出村子的人太多了,甚至还有相当数量的外来者反复出入,光是靠来访记录排查简直是天方夜谭。 富冈义勇也沉默了下来。 鬼杀队斩鬼的大概流程基本上都是“确认情报后趁着鬼出来觅食直接斩杀”,很少会有像这样的情况。何况这座村子的情况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有鬼出没的地方都要复杂。 人包庇鬼,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双方却又因为某些微妙的、不可言说的理由形成了临时但意外牢靠的统一战线。 “既然鬼没有潜伏在村子里,那很可能就在山上了。”一入日向小声道,“今天晚上上山看一下?”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的话,确实需要担心鬼会不会袭击村落。可现在富冈义勇来了,一入日向对富冈义勇的实力还是很放心的,就算到时候她没法及时赶回村子,她相信富冈义勇也能赶回来。 山上的地形并不复杂,若是有人带路的话,转一圈大概也就在三到四个小时的样子。 “到时候就拜托千里给我们指路,”少女说着,转过头冲着一直处于背景板状态的小姑娘笑了起来,“你对这里的地形很熟,带我们去有可能藏人的地方看看,可以吗?” 千里给她的笑容唬得晕晕乎乎的。 小姑娘很喜欢一入日向的笑容,她觉得这位猎鬼人大姐姐笑起来很好看。 “不行,”富冈义勇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一入日向的提议,“太危险了,她没有自保能力。” “这不是还有我们两个人在嘛,”黑发少女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难道说义勇先生觉得自己没有实力保护好千里?” “就算你这么说……” “没有关系,我也想帮日向姐姐做点什么。”小姑娘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大声道,“不用在意我,我对山里的地形很熟,如果遇到危险,我会逃跑的!” 食人鬼 吃晚饭之前一入日向突然说自己叨扰了主人家这么久过意不去,执意要做晚饭,结果不知道是不擅长还是太久没做饭手生了,饭是做好了,手上却也被刀划了道口子。 千里对着她的伤口比划了一下,她怀疑一入日向是把豆腐拿在手心切的,少女给菜刀切出来的伤口斜着贯穿了整个左手手掌,看起来有些吓人。 一入日向倒是不怎么在意,她找医馆的主人借了点纱布,胡乱缠上手掌算是处理完了。 整个晚饭一入日向都是单手吃的。 千里有点担心她的情况,可事主本人俨然一副“死不了就行”的样子,小姑娘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决定走之前多揣点药草以备不时之需。 吃过晚饭后千里就跟着两位猎鬼人出门了。 爷爷千叮咛万嘱咐,又鞠着躬请富冈义勇和一入日向务必照顾好小孙女,一入日向恹恹地听着老人的絮絮叨叨,反而是富冈义勇郑重其事地答应了爷爷的请求。 三人绕着山走了差不多有三四十分钟,最后到达的是个小屋。 “这是平时打柴和采药草的人遇到恶劣天气回不去家时的落脚点,平时大家上山的时候都会进来看一下里面的物资是否充足,如果缺了柴火什么的也会提醒其他人记得带上山放在这里。”千里一边说着一边拉开门,“我前天过来的时候还放了点应急用的药草在这里。” 屋子里很干净,看得出是有人打扫的。 房屋正中央被人请出来的地炉里还存着柴火烧完的灰烬,角落摆放着两床被子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吃食用具,看样子确实是有人在维护。 “最近倒是没什么人在山里留宿,东西也没怎么用。”小姑娘笑了笑。 富冈义勇率先走了进去。 一入日向往屋里探了探头:“怎么样?” “有鬼的气息。” 虽然很淡,但小屋里确实存在着鬼活动所留下的味道。富冈义勇不太确定这间小屋是鬼的活动据点又或者只是鬼来过这里,不过按照千里的说法,倘若这里是鬼的据点,屋里大概也不会如此干净。 不过鬼肯定是来过这栋屋子的,说不定还在屋里抓过人。 一入日向闻言轻声笑了两下。她伸手解开缠在左手的绷带,沾着血迹的医疗用品被主人随意地扔在地上。黑发少女一边解释说“缠着绷带不方便使刀”一边用左手拍了拍千里的肩膀,嘱咐她在屋外等着不要走远。 千里看见她的左手掌心还在渗血,她怀疑自己的肩膀上也沾了一入日向的血。 身着嫩黄色外褂的少女嘴角挂着微笑,步履缓慢地走进疑似被鬼光顾过的小屋。她没有学着富冈义勇的样子直接走进屋子深处,而是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四下打量屋内的摆设。 “只是有气息啊,”黑发赤瞳的少女略微停留了几秒钟,“不像是巢穴。” 倘若是巢穴,鬼的臭味应该更浓一些才对。 “但是应该就在附近。”富冈义勇说。 他和一入日向的嗅觉都不怎么灵敏,连他们都能察觉到的臭味就足以证明距离鬼出现在这里所过去的时间并不长,换句话说,鬼的巢穴很可能就在小屋附近。 潜伏在附近确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因为小屋的存在,受伤或者被困在山中的人基本上都会下意识地选择往这边来。鬼根本不需要出去寻找猎物,只要待在这附近,它必定能等来自己想要的美食。 况且这里路况复杂,在村民们一心隐瞒的情况下,猎鬼人也无法轻易地找到小屋。 富冈义勇转过身。 一入日向耸了耸肩。 “总而言之,出去找找说不定会——” 门口传来小姑娘因为恐惧而变调的求救声:“日向姐姐——” 黑发赤瞳的少女扶在刀柄上的右手猛地向上一提,右脚足尖发力,在富冈义勇反应过来之前就冲了出去。 背着竹筐的千里被差不多有三人高的怪物抓在手心里,她的手扒在鬼的手指上,试图挣脱对方的钳制。然而人和怪物的力量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小姑娘的动作不过是徒劳无功的垂死挣扎。 雷之呼吸,肆之型,远雷。 少女的身形卷着闪电般的残影笔直地袭向怪物,千里只觉得攥着自己的力气松了一些,紧接着,因为离开主体而失去控制的鬼手放开了小姑娘,连通猎物一起从半空中急速坠落下来。 千里以为自己会摔在地上,但在身体接触到地面之前,沉默寡言的黑发青年便迅速赶到并将她接住了。 “上钩了呢!” 一入日向跃至高空,她的左手还在流血,稀血的香味对鬼的诱惑力远比一个普通人类要大得多。怪物很快便无视了在场的另外两个人,扭动着身躯试图抓住在它看来远比它遇见过的猎物们都美味得多的少女。 雷之呼吸,叁之型,聚蚊成雷。 令人眼花缭乱的电光中,黑发赤瞳的少女以一种常人无法达到的速度开始了高速旋转。在千里眼中,猎鬼人所经过的轨迹宛如黑夜中明亮的闪电,一入日向的动作太快了,小姑娘只能看见些许不甚清晰的残影。 当那些电光归于虚无时,鬼的身体像是被外力刺穿般猛地爆出密密麻麻的伤口。 一入日向一脚踏在怪物的肩膀上,挥刀,轻而易举地斩下了对方的头颅。 “还以为是个大家伙呢,结果也只是空有体型罢了。”轻飘飘落回地面的少女勾着嘴角,注视着渐渐化为灰烬的怪物,千里觉得她有些遗憾,“啊啊,虽然确实也吃了很多人就是了。” “……只是你实力强而已。”富冈义勇忍不住吐槽,“这不是一般队士对付得了的家伙。” “就当是那样吧。”一入日向耸了耸肩,她转过头看向倒在水柱怀里的小姑娘,“千里,鬼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样哦。” 千里失魂落魄地借着富冈义勇的力道站起身,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停止了活动。 “对普通人来说刺激确实有点大了,”黑发少女依旧在笑,“但是这也是很宝贵的人生经验,对吧?” 背着竹筐的小姑娘没有听见般继续往前走。 一入日向倒也没在意对方的失礼,她将手拢在袖子里,迈开腿打算跟上千里的步伐。 “喂,一入。”身后传来富冈义勇刻意压低的声音,“你是故意的吧?” 黑发少女转过头冲水柱眨了眨眼睛:“义勇先生在说什么?” “从切伤手掌开始,你就是故意的吧,”富冈义勇的脸色并不好看,“稀血对鬼的诱惑力很大,但是有我们俩在场的时候鬼是不会出来的,所以你把自己的血抹在她身上,故意离开她身边,引鬼出来。” “哎呀,被发现了呢,”一入日向又笑了起来,“我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富冈义勇猛地将日轮刀架在少女脖子上。“故意将普通人置于险境是违反队规的,”他说,“一入日向,我要将你押送回鬼杀队接受审问。” 一入日向闻言猛地收敛了笑容,用富冈义勇曾经见过的、宛如无感情的人偶般的表情面对着扬言要将自己押送回鬼杀队的人。 “好呀。”她说,“我不会逃跑的,请义勇先生将我抓回去吧。” 变故 因为不放心千里一个人回家,富冈义勇决定先跟在小姑娘身后。 “喂,义勇先生,你不觉得奇怪吗?”黑发赤瞳的少女跟在青年后头一点的地方,她倒是像自己所承诺的一样,完全没有跑路的意思。 富冈义勇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指什么?” “我是指太轻松了,轻松过头了吧?”一入日向叹了口气,“明明那么难找的鬼居然那么容易就上钩了……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富冈义勇毫无触动:“是你要把事情复杂化的。” 被斩杀的鬼的实力确实也不算弱,没有出现在村里是因为它有别的巢穴。所有的线索都能跟这只鬼对上,可即使如此,一入日向也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知道利用村民的贪婪来隐藏自己的鬼,真的会因为那一点点稀血闻风而动吗? 少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掌心。 她下刀的时候没有想太多,只想着血多一点会比较好,因此切口不但长还深,失去了绷带的保护再加上方才的战斗,伤口的皮肉往外翻着,看起来狰狞又凄惨。 富冈义勇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青年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一入日向,“怎么了?” 黑发少女抬起手臂,将伤口呈在对方眼前:“有点疼。” 水柱闻言沉默了几秒钟。 绷带被一入日向扔在小屋门口,况且方才的情况那么混乱,早就不知道那可怜的绷带被踩了多少回了,捡回来继续用显然是不现实的。 现在他们距离村子大概还有二十多分钟的脚程,让一入日向忍着似乎也不太现实——虽然她在忍耐疼痛方面确实比其他人要厉害得多。在富冈义勇的印象里,即使是忍者出身的音柱都没有一入日向擅长忍耐。 伤口的皮肉已经翻开了,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很容易感染,况且一入日向的手心还有些出汗。 他想了想,“那就先从衣服上撕一块下来吧。” 少女眨眨眼睛。当她期待着对方要从自己的外褂衣袖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撕下一块布来替她包扎伤口时,青年伸出手叩住了她的手腕。 “呲啦——” 嫩黄色的外褂的左袖口被富冈义勇动作利落地扯下一条。青年熟练地将那块布料展平,用力压在少女左手掌的伤口上,然后将之层层叠叠地包好。 一入日向:“……我以为你会撕自己的衣服。” 富冈义勇略带困惑地抬起头看着她的脸:“我为什么要撕自己的衣服?” 黑发赤瞳的少女闻言十分夸张地叹着气将手从对方的手中抽了回来,“义勇先生,”她的语气十分沉痛,以至于青年以为她要说什么很重要的话,“你这样是会找不到媳妇的。” 富冈义勇:“?” 这和找媳妇有什么关系吗? 再说,谁要找媳妇?他?他为什么要找媳妇? 一入日向没再跟他纠结这件事。她活动了一下左手,确认不妨碍动作之后慢慢抬起头。千里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可能是方才的遇袭给小姑娘的冲击太大了,虽然一直走在前面,但小姑娘总要时不时回头看跟在后面的两位猎鬼人。 黑发少女径自越过富冈义勇走到千里身边。 “走吧,回家了。” 她伸出右手牵住小姑娘的左手。开春的天气算不上暖和,但也没有十分冷,猎鬼人们又经常锻炼,因此一入日向的手一直是热的,反倒是千里的五指凉得过分。 小姑娘下意识地将左手往一入日向手心里送了送。 “我要跟你道歉。”她听见猎鬼人的声音从身侧响起,“那只鬼袭击你,不是意外。” 千里抬头望着一入日向的侧脸。 “我的体质比较特殊,鬼很喜欢我的血,”少女毫无知觉般地继续道,“让你在屋外等着的时候,我抹了点血在你身上,所以那只鬼会袭击你。” 稀血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大到鬼愿意为那一点点可能性冒险。 千里张了张嘴。 “但是我没打算让你死,”一入日向似乎并不想听千里的回复,她的语速很快,这让千里觉得她仿佛是在应付差事,“我一直都站在门口附近。” 一入日向选择的位置十分巧妙,既避开了鬼的视线,又不会让千里离她太远。 可即使如此,也无法掩盖她确实利用了千里的事实。 如同富冈义勇所说,故意将普通人置于险境是违反队规的。鬼杀队成立的目的是在鬼手中保护平民,为了引出鬼而利用普通人做诱饵显然是不合理的。 但是一入日向并不觉得她有什么错。 她向千里道歉仅仅是因为自己欺骗了眼前的小姑娘。倘若换一个人,她依旧会设计他,让他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吸引鬼的视线,然后在事情结束之后对他道歉。 千里下意识地握紧了猎鬼人的手,“日向姐姐……” “但是如果时间能倒流,我依旧会这么做。”黑发赤瞳的少女低垂着眉眼,语气平静地诉说着在他人看来及其残忍的事情,“这么做是直接也是最效率的办法。” 她只是想斩鬼罢了。 并不是为了保护他人,仅仅是为了斩鬼。 “我知道的哦。”右手手背被小姑娘冰冷的右手覆盖住,一入日向感觉到对方在颤抖,“我知道的……所以没有关系……我已经说过了,我想帮上日向姐姐的忙……” 少女偏过头,千里的眼角挂着两滴不太明显的泪珠,可小姑娘依旧用双手捧住了猎鬼人的手。她的身体在抖,仿佛是在后怕。 “没有关系的,日向姐姐,我不怪你。” 一入日向脸上的浮现出千里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她似乎有些动摇。 “为什么……” 明明是被人利用了,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很生气地破口大骂吧?明明害怕得都在发抖了,为什么这个小姑娘会如此平静地告诉她“没有关系,我不怪你”呢? “因为我最喜欢日向姐姐了!”千里笑了起来,“日向姐姐这么做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吧,没关系,我不怪你。” 一入日向睁大眼睛。 “你——” “喂!”身后传来富冈义勇因为惊讶而略微变调的声音,“你们看前面!” 一入日向下意识地抬起头,在即将到达村口的路上倒着面孔陌生的旅人,他的胸口像是被巨兽开了个洞般,心脏的位置全部被掏空,血迹蜿蜒流淌,一直延伸到地势低洼的田垄间。 “……这是怎么回事?” 一入日向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大脑里面冲。 “我们不是已经把鬼杀掉了吗?” 错误 这座村子里的鬼,应该被杀掉了才对。 那,为什么还会出现死者? 一入日向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她猛地抬起头,不顾富冈义勇的叫喊声径直冲进村子。 映入少女眼帘的是冲天的火光。村民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被鲜血染红的泥土地上,人形的怪物站在火光之中,它的手中还举着一个不断挣扎的小男孩。 “你来了啊,”怪物笑了起来,“日向姐,我等你好久了。” 少女猛地抬起右手,将手掌扶在日轮刀的刀柄上,“你——”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鬼的手毫不犹豫地穿过了男孩的胸膛,大量血液从受害者胸口的断层倾泻而出,被握在利爪中央的则是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这座村子就是给你的礼物。” 一入日向猛地吸了口气。 可能是附近的空气过于燥热,以至于少女的头脑都变得混沌了起来。 “……礼物?” “是的,给你的礼物。”怪物将孩子的尸体十分随意地丢弃在地上,然后在一入日向的注视下吃掉了那颗心脏,“牺牲一个小女孩换取整个村落和来往旅人的平安……你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人呢。” 少女扶着刀的右手似乎抖了一下,“嘁。” “那个时候也是,因为自己杀了人,所以同意了父母的提议,用自己换一笔钱来保证一家人能够过得好一点。” 杀了人的人是不会被村民容忍的,倘若她留在家里,不但不会给家人带来幸福,甚至还会连累他们。而卖身青楼,不但能够让家人得到一笔不菲的购买金,还能够和家里人划清界限。 被卖掉的女孩子和原生家庭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的,就算以后出了事,买方也没有资格和立场去找原生家庭麻烦,而村民们想为死去的男生讨说法也只能去吉原找人。 这是一入日向能够想出来的最稳妥的办法。 可她还是失败了。本应该因为这笔钱而不再拮据的家庭被路过的鬼吃掉,多年以后返回家乡,展现在她面前的也不过是五具枯骨罢了。 “蝴蝶香奈惠死掉的时候也是,”怪物依旧在笑,它舔了舔沾满鲜血的爪子,声音平稳,“你一个人面对一群鬼,以为她只需要对付一只鬼,肯定不会出问题——结果呢?” 结果那个人还是死了。 “花柱继子?别开玩笑了,你真的有那个资格吗?” 那个时候她觉得蝴蝶香奈惠比她强,就算死去的前花柱无法战胜那只鬼,至少也能拖到天亮,而实力不济的自己留在对方身边也只是碍手碍脚。 所以她离开了蝴蝶香奈惠身边,将其他想要靠近蝴蝶香奈惠的鬼全部斩杀。 可是她又失败了,因为她低估了前花柱所面对的鬼的实力。 ——你为什么要离开啊,如果你在姐姐身边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是啊,她为什么要离开蝴蝶香奈惠身边呢?自以为是的“最佳决策”却从来都没有带给她过她想要的结果。到头来,她的家人死了,蝴蝶香奈惠也死了。 连现在也是。 牺牲千里斩杀潜伏在村子周围的鬼就可以换取整个村落和往来旅人的安全,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设计了无辜的小姑娘,以她为诱饵,将无法抵御稀血的诱惑的鬼引了出来。 可她还是失败了,因为村子周围潜伏着的鬼不止一只。 人形的怪物往前走了两步,一入日向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她抬起头,借着四周明亮的火光看向那只鬼,在对方鲜红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你是正确的吗?”怪物问,“牺牲少数人所换来的‘幸福’,真的能叫做‘幸福’吗?” 斩鬼只是结果,真正目的是从鬼的手里保护未来有可能遇害的人,为此不惜牺牲眼前少数的“无辜者”。 明明计划得十分周密了。 一入日向没有把握说自己独自一人就能从鬼手中救下千里,所以她拉上了富冈义勇和她一起进山。为了能够用最快的速度抵达小姑娘身边,她甚至一直停留在木屋门口往里一点的地方。 她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 以最高效率斩杀潜伏在这里的鬼,尽最大的努力将千里带回去。 但是为什么? 村子周围存在两只鬼,他们斩杀了一只就觉得事情结束了,连富冈义勇都放松了下来,于是迎接猎鬼人们的变成了吞噬一切的火海和满地的尸体。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自己的选择真的没有问题吗? 倘若自己是正确的,为什么事情没有向着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呢? “为什么你要去吉原呢?为什么你没有留在蝴蝶香奈惠身边呢?为什么你要离开村子去‘斩鬼’呢?”怪物又笑着往前走近了一步,“日向姐,你为什么总是在做错事呢?” 是啊。 倘若自己再多留一晚,哪怕只有一晚,遇害的就会变成一家六口,她就可以和家人一起死去,而非独自苟活着。 倘若自己留在蝴蝶香奈惠身边,就算无法战胜那只鬼,至少也可以跟着蝴蝶香奈惠一起死,而非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地作为不合格的“猎鬼人”存在于世。 倘若自己没有离开村子,也许还会有其他旅人遇害,但这个村子的人能够活下来。 错了,全错了。 “承认吧,一入日向,”人形的鬼伸出手,它冰冷的爪子贴在少女的侧脸,“你是错的,你一开始就是错的。”她是错的,所以她才会如此痛苦。 “但是……你知道吗?”少女没有拨开怪物的手,她抬起头,笑得宛如哭泣,“我只是个人类,人类是无法绝对正确的,我们一直都在犯错,一直都在后悔,可那不是我们停下脚步的理由!” 鬼愣了一下。 “我……老实说我很高兴,”她微微压低身体,摆出攻击的姿势,“能够再看见你实在是太好了,义勇,是姐姐对不起你——但是家里的五具尸体里有一具不是你,实在是太好了。” 雷之呼吸,壹之型,霹雳一闪。 金色的刀光中,怪物的头颅从身躯脱离,“咕咚”一声掉落在地上。 杀掉了呢。 如此轻而易举地。 就像以前那么多次斩鬼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脱力般地跪倒在地上,张开嘴,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疑惑 产屋敷耀哉略微低下头。 黑发赤瞳的少女端坐在男人身前的榻榻米上。 为了对鬼杀队的主公表示敬意,一入日向主动取下了日轮刀。失去了武器的少女如同被人拔去了体表附着的刺的小动物,看起来柔软又无害。 ……倘若性格没有这么难搞的话。 主公大人感到了微妙的苦恼。 一入日向垂着头,从产屋敷耀哉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头顶的发旋。 “详细情况我已经听鎹鸦报告过了,”男人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少女,他的声音十分温和,让人的脑袋有有些晕晕乎乎的,“关于你将普通人卷入危险的行为,之后会在会议上讨论,这次喊你过来主要是想问另外的事情。” 一入日向没有抬头,她的声音似乎也放松了些。 “如果您是想问义——问我弟弟的事的话,很遗憾,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内情。” 大概是为了区别于水柱富冈义勇,又或者是觉得变成鬼的家人并不适合与鬼杀队的队友使用同一个名字,少女有意识地将那几个音节咽了下去,改成更加圆滑的说法。 一入日向在奇怪的地方总是十分执着。 “我知道,因为日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了啊,”产屋敷耀哉对少女的回答并没有丝毫的意外,“我想问的是在那之后的事情……你对那只鬼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有什么线索吗?” 村落中的一切都像是提前设计好的陷阱,就算那只鬼在发现同伴被猎鬼人杀掉而一怒之下选择屠村,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单枪匹马杀掉所有人也是不现实的。 换句话说,鬼的行动应该是在一入日向他们上山之后就开始的。 设计这个陷阱的人远比所有人预计得更加了解一入日向,他能够准确地判断一入日向到底会选择哪一种方法来解决自己所面临的麻烦,并在此基础上做出最为高效的反应。 不像是下级的鬼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被一入日向一击斩首的鬼确实有自己的神志,但没有人认为它强到了那个地步。 “能够将人变成鬼的只有鬼舞辻无惨,”黑发少女略微抬起头,她的声音很平静,产屋敷耀哉不太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在悲伤,“我本来以为袭击我家人的人是普通的鬼……没有想到居然是无惨。” 鬼杀队的主公没有说话,他有些想安慰眼前的人,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 实际上,一入日向是不需要他人安慰的,倘若她需要,就完全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回家的时候看见的是五具枯骨,就先入为主地以为家人全都在那里了,”黑发赤瞳的少女的声音渐渐变大,她似乎是在笑,“现在看来,说不定是义、是我弟弟吃掉了某个孩子吧?” 深山中的村落走丢一两个孩子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地势复杂,随便往村外跑几步都有可能遇到危险。想来那孩子的家人也是没有找到尸体,所以就认为孩子是被野兽叼走了。 死了人的一入家在村民眼里是凶宅,没有人会主动往凶宅走的。 “我所想不明白的是,到底有什么人会特意拿我弟弟来布这个局。” 变成鬼的少年流窜到了其他村落并非什么罕见的稀奇事,按照千里的说法,一入日向用稀血引出来的第一只鬼也许就是第一位失踪的采药人。 没有人见到过那名采药人的尸体,他可能不是死了,而是变成了鬼。 可是鬼舞辻无惨为什么要把采药人变成鬼呢? 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两只鬼又在那个村落停留了那么长的时间,无惨如何确定经过村子的猎鬼人是一入日向而非其他人呢? 太过巧合了。 以至于巧合到一入日向不愿意相信这是个陷阱。 况且一入日向自认为是没有那个资格被人如此精心设计的。与柱们不同,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乙等队士,没什么突出的成绩,身后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旧账。 “你确实不是‘柱’,”产屋敷耀哉像是讲解难题的教师般柔声道,“但是在鬼的眼里,你和‘柱’并没有区别。” 鬼杀队选拔柱的标准比较复杂,可鬼在判断某个猎鬼人是否有威胁时并不需要那样复杂的判断过程——拥有和柱同等的实力、不会放过自己见到的任何一只鬼,光是这两点,就足以让鬼舞辻无惨将一入日向列入猎杀名单了。 或许她的弟弟变成鬼只是个意外,但她在村里经历过的事情并不是。 在鬼舞辻无惨眼里,“猎杀一入日向”和“猎杀鬼杀队的柱们”是同等优先级的事情。 那家伙很怕死,断不可能放任有实力的猎鬼人留在世上。 “就算您这么说……” “总而言之,日向,你现在被盯上了。”产屋敷耀哉打断了少女的话,“被你和义勇带回来的那个小女孩……是叫千里吧,她说你身上还有伤,能请你在养好伤之前停止一切活动吗?” 说到底,最初他让富冈义勇去抓人就是为了把这位难搞但战力可靠的队士带回来养伤。 千里是跟着二人一起回来的。 小姑娘在世上没有其他亲人了,但她也没有学习呼吸法的才能,所以产屋敷耀哉将千里安排去了隐。一入日向和富冈义勇对此都没有太大的异议,虽然隐算不上什么好去处,但总比直接给小姑娘一笔钱让她自生自灭来得强。 耳畔传来一入日向的轻声咕哝。 “……不去。” 产屋敷耀哉没听清,于是他偏过头看着少女,“什么?” “我说,”一入日向将声音往上提了些,“养伤可以,我不去蝶屋。” 鬼杀队的主公给她气笑了:“你在跟我谈条件吗?” “差不多。”黑发赤瞳的少女低头错开主公的目光,却并不打算让步,“总而言之,如果您不同意我在别处养伤的话,我还是会找机会离开的。” 就像之前几次一样。 “我知道了,”最终让步的还是产屋敷耀哉,“你去行冥那里养伤吧——不过在这之前,我已经召集了柱们,我们先要对如何处置你故意伤害普通人一事进行讨论。” 房间 不死川玄弥是午饭之后回到房间的。 在蝶屋的例行检查结束时蝴蝶忍告诉他他的身体状况并没有什么问题,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不死川玄弥觉得蝴蝶忍话有点多,但对方是好意,他也没有办法说太多。 他的体质很特殊,能够通过“吃鬼”来获得短期鬼化的能力。 在鬼杀队以往的队士名录中,也确实存在过能够“吃鬼”的队士,但因为数量稀少,并没有留下确切的修炼方法。连将不死川玄弥收作弟子的岩柱,悲鸣屿行冥都有些头疼。 左脸上有一道伤疤的少年拉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 黑发赤瞳的少女赤着脚趴在榻榻米上,她的右手撑着脑袋,左手扶着摊开在面前的书册。然而少女似乎对眼前的纸质物品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不死川玄弥觉得她快要睡着了。 少年原本还算利索的动作僵住了,他下意识地退出去看了眼环境,确认这里确实是悲鸣屿行冥分配给他的房间后深吸一口气,再次踏进卧室。 少女依旧趴在榻榻米上。 不死川玄弥夸张的反应将一入日向从昏昏欲睡的境地中拉了回来。她抬起头注视着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少年。 “那个……”不死川玄弥下意识地避开了少女探究的目光,“这是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一入日向眨了眨眼睛。 “是的。悲鸣屿先生说我可以住在这里,”少年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而且我也在这里住了两个星期了……” “也就是说,悲鸣屿先生把这个房间分配给别人了?” 这次换一入日向目瞪口呆了。 以往她和其他人吵架又被禁足不允许离开鬼杀队驻地的时候都会偷偷跑来悲鸣屿行冥的地盘。倒也不是她喜欢岩柱,纯粹是因为悲鸣屿行冥是唯一一个不会问她发生了什么事的人,这间卧室一般也是默认一入日向使用的。 不过最近两年一入日向没怎么来过这里了,产屋敷耀哉的禁足令对她而言更像是个可有可无的规劝,她心情不好,就避开了隐和柱们的视线偷偷跑了。 想来悲鸣屿行冥是觉得她不会再回来了,干脆把房间给了别人。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房间不够用。反正结果就是,默认一入日向使用的房间被分配给了不死川玄弥。 “要不要去问问悲鸣屿先生?”不死川玄弥建议道,“他现在应该在前厅。” “不,不用了。”一入日向依旧翘着脚,抬起右手指了指身边的空地示意对方进来说话,“我不想去找他。” “为什么?” “那不是明摆着的吗,”黑发少女翻了个白眼,“很麻烦吧,而且也听不懂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在她的印象里,悲鸣屿行冥总是在哭,说的话也是一入日向不喜欢的风格。最开始她还试图和悲鸣屿行冥交流一下,后来她就放弃了,因为悲鸣屿行冥十句话里面有五句她都听不太懂。 和僧侣交流实在是太累了。 一入日向宁愿去找炼狱杏寿郎打架都不乐意在悲鸣屿行冥面前停留超过一分钟。 “那要怎么办?” 不死川玄弥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眼前的少女命令说“你给我滚出去自己找地方睡”。他不太擅长和女生相处,虽然一入日向好像有让他进门的意思,但少年依旧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不怎么办,”黑发赤瞳的少女垂下头继续看眼前的书,她脸上鲜活的表情淡去了不少,给人一种躺在面前的是人偶娃娃的错觉,“凑合用一间卧室呗。” 不死川玄弥:“???” 一入日向不再理他,继续翻阅其实根本没有读进去的书。 不死川玄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发现对方确实没有继续交流的意愿,只得先走进房间。路过一入日向身边时少年侧头瞟了一眼,一入日向看的好像是关于日本人文方面的书籍。 鬼杀队里喜欢看书的不多,只有蝶屋的小姑娘们会在闲暇时看看医书,因此不死川玄弥有些好奇眼前的人到底是从哪里弄来这本书的。 他还没开口,趴在榻榻米上的少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再次抬起头。 “喂,你,叫什么名字?” 不死川玄弥下意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不死川玄弥。”一入日向给他的感觉和他的兄长不死川实弥给他的感觉有一种微妙的相似感,因此少年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不死川?” 一入日向这才真正地将注意力从书上移开,她半眯着眼睛打量着少年的五官,旋即从喉咙里滚出近似嘲笑的气音。 “自我介绍一下,一入日向。”少女一边盯着少年的脸一边道,“勉强算是你的……前辈。” 不死川玄弥给她看得有些坐立不安。为了缓解尴尬,少年不得不提起了方才没有讨论出结果的话题:“那个……你刚才说用一间卧室是指……?” “就是用一间卧室啊,”一入日向面无表情地伸手比划了一下,“房间很大,躺两个人也够了。” “不,重点不是房间大小吧?!” “那是什么?” “你是女生吧?和男生共用一间卧室真的没问题吗?!”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又不介意。” ……只有这种事情,拜托你给我介意一下啊! 不死川玄弥有点心累,“你就不怕我趁你睡着了对你……做什么?” 一入日向闻言勾着嘴角笑了起来,“你是那种人吗?”根据她对不死川实弥的了解,风柱的脾气确实十分惹人厌,但好歹勉强也能算是个绅士,都是一个妈生的,他弟弟自然也不至于太过分。 不死川玄弥惊呆了:“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那你就证明看看你是那种人啊,”一入日向十分无所谓地再次低下头,显然,她对书的兴趣是大于对即将和自己“共用卧室”的少年的兴趣的,“哦,顺带一提,我建议你在对我做什么之前去问问其他人——” 问问其他人自己能不能打过她,然后再决定到底要不要做。 不死川玄弥:“……” 总觉得被鄙视了呢。 挑衅 最后卧室分配问题还是靠悲鸣屿行冥解决的。 岩柱给一入日向又找了间客房——相对要长住在这里的不死川玄弥,一入日向被主公禁足也不过是养伤期间,等伤好了,她还是要出去乱跑的。 鬼杀队也没有义务白养着这么个战力不用。 清晨的阳光很好。不死川玄弥走出卧室的时候就看见院子里的树上睡着嫩黄色外褂的少女。她抱着刀背靠树干,草鞋和足袋被十分随意地丢在树下的泥土地上,光裸的右脚踝从树木茂密的枝叶间垂下来,脚趾被晨风吹得通红。 她该不会是在树上睡了一夜吧? 不死川玄弥觉得眼前的状况有点糟糕。 他在叫醒一入日向和去找悲鸣屿行冥帮忙把人弄下来之间犹豫了很久,又猛地想起一入日向昨天说过不喜欢和悲鸣屿行冥交流,于是硬着头皮走到树下打算喊人。 不待少年开口,原本睡着的少女猛地睁开眼睛。 她右手提着日轮刀,左手拍着身下的树枝,略微调整了靠坐的姿势,然后在不死川玄弥惊讶的目光中以一个十分标准的倒挂金钩的姿势与他四目相对。 “早上好,”黑发赤瞳的少女露出一口白牙,“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不死川玄弥本来是打算自己上树的,他的位置刚好在一入日向正下方偏一点点。没想到一入日向居然醒了,还以这种匪夷所思的动作跟他打招呼。 少年生出一种对方的呼吸拂在了自己脸上的错觉。 “啊……还行,”不死川玄弥给她整懵了,他局促地往后退了一步,试图将二人的距离拉远一些,“早上好……一入前辈。” “唉,感觉你兴致不高啊,”一入日向依旧倒挂在树枝上,“奇怪。” 不死川玄弥:“?” “原来在桃山,每天早上打招呼的时候,我师弟都会很兴奋地扑过来要我抱,”少女蹙眉,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为什么呢……你们看起来明明差不多大。” 如果你师弟真的跟我差不多大那绝对很糟糕吧? 到底是什么样的师弟才会一大清早就缠着师姐撒娇啊?! 不死川玄弥觉得一入日向对比自己小的男生的认知有着严重的偏差,这样的偏差很可能来源于她那个听起来就十分有问题的师弟。 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称前辈却比他矮了一大截的少女十分认真地思考着奇怪的问题。 加入鬼杀队之前他也见过不少同龄的女孩子,但毫无疑问,一入日向并非普通姑娘。至少普通姑娘是不会大半夜爬到树上睡觉的。 总觉得进了个不得了的地方啊…… 他又想起对他恶声恶气训斥着让他滚出鬼杀队的兄长,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在这个从里到外都透着不正常气息的组织顺利生存下去。 一入日向一直都穿着男式制服,因此倒挂金钩的姿势也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除了有些脑充血。 二人在原地僵持了好几分钟,最后还是一入日向先扛不住脑充血的难受,她双腿发力,膝窝离开树枝,然后在空中完成了一个漂亮的翻身,稳稳地落在地面。 不死川玄弥的脑袋还没转过来,他傻啦吧唧地看着少女的动作,在心里祈祷着对方快点离开。 “那个,不死川——”一入日向抬起右手,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顿了几秒钟,“叫不死川会把你跟那个不死川搞混吧……我直接喊你名字可以吗?” 少年条件反射般地回答了少女的问题:“啊……我倒是不介意,请一入前辈随意。” “那玄弥,”一入日向想了想,“公平起见,你也喊我名字吧,日向就可以了。” “不……我就不用了吧?” “为什么?” “男生和女生互相称呼名字是关系好的证明吧?”不死川玄弥下意识地将视线从少女脸上移开,“我和一入前辈才刚刚认识不久……” “那让关系变好不就可以了吗?”后者皱了皱眉头,她不太理解不死川玄弥想要表达的意思,“还是说你讨厌我了?” 不死川玄弥大惊:“不!我绝对没有讨厌你!” 长得这么漂亮的人,就算想让人讨厌也很难吧。少年在心里想。 “那你喊一声‘日向’试试?”少女往前走了两步。 不死川玄弥在同龄人里都是高的,而一入日向的身高则遗传了她那位红颜薄命的生母,别说不死川玄弥,连我妻善逸都比她要高上一点。日光从树木的侧边漏下来,投出的少年的影子恰到好处地将少女的身形包裹得严严实实。 一入日向嘴角挂着微笑,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少年身上靠。 在不死川玄弥眼中,原本还算得上“美人”的前辈的形象瞬间变成了洪水猛兽。 他想转身离开一入日向身边,又碍于对方“前辈”的身份无法真的逃跑,于是只得僵在原地,任由少女越靠越近。不知何时,少年少女的影子被阳光投影在一起,糊成一团。 “我、我知道了!”眼见着一入日向真的要贴上来,不死川玄弥连忙伸出手叩住她的肩膀,强迫对方离自己原一些,“我喊就是了!” 少女闻言停下了动作,一副“我等你喊”的模样。 “日……” “日?” “日……日向前辈!” 喊出来了。 不死川玄弥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出窍了,他发誓在此之前自己从来没有和异性说过如此多的话。但一入日向仿佛是知道他的弱点般,总能不动声色地让他没办法转身就跑。 然而一入日向好像有些不太满意:“什么嘛,这不是很轻松地就喊出来了吗?” 一点都不轻松!不要随随便便就给别人下定义啊你! 不死川玄弥不知道一入日向到底为什么要缠着自己,不过他觉得现在是时候找借口离开了,于是留下一句“我去厨房看看”就打算跑路,结果身后却传来一入日向嘲讽似的笑声。 “什么啊……我还以为你和不死川一样呢。” 少年往外走的脚步顿住了,“什么?” “我说,我本来以为你和不死川那个混蛋一样,”少女抱着刀,拖长了声音,仿佛是在评价菜贩手里的大白菜,“但是你好像比你哥哥稍微可爱一点嘛。” 不死川玄弥转身,又走回了一入日向前面。 “……收回去。” “什么?” “你说不死川实弥是混蛋的话,给我收回去!” “好啊。” 黑发赤瞳的少女先是愣了一瞬,旋即歪着头笑开了。 “跟我打一架,”她说,“你能打赢我,我就亲自去跟不死川实弥道歉!” 劝说 比试的结果自然是不死川玄弥完败。 且不提他并没有在培育师那里接受过系统的训练,哪怕光是体术方面的对决,不死川玄弥也不可能胜过一入日向。 毕竟他没有才能,完全不会呼吸法。 一入日向抱着日轮刀,面无表情地看着懊恼于自己的弱小的少年。 “说实话,我并不建议你留在鬼杀队,你太弱了,弱得让我吃惊。”她的声音十分平静,这让不死川玄弥想起了冷冰冰的金属制品,“不死川应该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吧——你最好考虑一下他的感受。” 不死川实弥的感受? 少年能够想到的就是因为当年的误会所产生的裂痕。他的兄长并没有原谅他,所以才会态度恶劣地喊他“滚”。他留在鬼杀队,除了要为兄弟姐妹们报仇,也是想要修复和不死川实弥的关系。 可是一入日向说,我不建议你留在鬼杀队。 是因为知道他们兄弟之间恶劣的关系吗? “我也有弟弟,”黑发赤瞳的少女似乎叹了口气,“他变成了鬼,我就把他杀了。” 不死川玄弥并不知道一入日向到底在说什么,他也不明白自己和兄长之间的关系与一入日向斩杀掉自己化鬼的弟弟之间有什么关联。 “没有才能不好吗?”少女将双手拢在袖口里,“没有才能,做一个普通人也能活下去。” 她是孤身一人,所以哪怕是在某个角落里死掉也无所谓。可不死川玄弥不一样,他没有足以保护自己的才能,却有个身为鬼杀队风柱的兄长。 不过短期内还是无所谓的吧。她想。以不死川玄弥现在的状态,主公应该不会给他分配太难的任务。 低等队士们处理的都是些简单的、风险较低的事件,一方面是为了练手,另一方面也是为他们的人身安全着想。就算出现了实在不得不让低等队士顶上的棘手事件,分配过去的队士的数量也足以让他们抱团活下来。 相对普通队士,柱们则更像是独行侠的存在。 实力不够的人跟在柱身边只会拖累他们,实力强劲的人和柱一组又有些浪费了。偶尔也会出现需要复数柱共同出动的情况,但那差不多得是事态严重到不得不做出如此决策。 一入日向从外褂的口袋里摸出一粒金平糖塞进嘴里。 不死川玄弥抬起头看着她。 大概是觉得和少年对话很有趣,她犹豫了几秒钟,旋即蹲下身与对方平视。 “如果是想反驳的话,不接受哦。”苹果味的甜点散发出来的清新香味从少女口腔中往外扩散,混着阳光,带起莫名的燥热,“当然,你执意留在鬼杀队,我也不会阻止你。” 说到底,这是不死川家的事情,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只是看在不死川实弥的份上好心劝两句罢了。 一入日向不太讨厌风柱,虽然她刚入队的时候发生过些许不愉快,但那之后的相处还算不错。她挺喜欢不死川实弥“不服就干”的作风,毕竟从本质上讲,她和不死川实弥大概是一类人。 少年的声音很低,“……我不会走的。” “啊,是吗,”一入日向又将手伸进口袋,她在兜里摸了两下,摸出一颗紫色的金平糖,趁着不死川玄弥再次开口的瞬间一把塞进他嘴里,“闭嘴吧,我不想听你的理由。” 据她所知,猎鬼人们加入鬼杀队的理由都挺无聊的,什么保护其他人或者为被鬼杀掉的亲人朋友报仇。她不觉得不死川玄弥的理由能跳出这些框架,事实上也确实跳不出。 毕竟世界上可没有那么多理由让一个人下定决心去跟怪物拼命 她再次站了起来。一入日向像是对身前的人失去了兴趣般,她的双手懒洋洋地垂在身侧,目光也落在树木投下的阴影里。 不死川玄弥这才注意到她一直是赤着脚的状态。 在少年说话之前少女便慢吞吞地走回树下,动作熟练地爬上去。她将腰间的日轮刀提起来抱在怀里,然后头靠着树干,闭上眼睛。 一入日向的嘴角抿得很紧,眉头也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一个不太美好的梦。 不死川玄弥觉得她大概是没有睡着的。 可他也找不到话题。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题呢?对方并不想听他成为猎鬼人的理由,也不打算和他讨论其他事情。不死川玄弥直觉一入日向有些生气,可他搞不清她到底为什么要生气。 树叶的影子稀稀落落地投在少女的身上,将她的躯干分成明暗不一的数块。 远处传来瀑布的轰鸣。不死川玄弥知道那是悲鸣屿行冥经常前去修行的地方,他也跟着岩柱一起去过几次,但他还没有达到能够在瀑布下端坐的程度,只能在岸边推石块。 悲鸣屿行冥并不知道要如何教导这位弟子,只能先锻炼他的体术。 即便如此,半路出家的不死川玄弥还是没办法胜过早早入门的一入日向。 如果能变得和她一样强的话,大哥会不会原谅自己呢? “别一直盯着我看。”头顶传来少女轻飘飘的抱怨,“很恶心。” 不死川玄弥一愣。树不是很高,因此少年能够十分清晰地看见一入日向的脸。他很确定后者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发现他在看自己。 点缀着闪电刀纹的日轮刀被主人从刀鞘中摸出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插在少年脚边的泥土地上。 “再说一遍,别一直盯着我看。” 一入日向的声音变得愈发生硬了起来。 不死川玄弥低下头看着脚边的日轮刀。一入日向的刀很漂亮,刀刃是金色的,听悲鸣屿行冥说,只有能够使用呼吸法的剑士才能让日轮刀变色。 他没有才能,不能使用呼吸法,也没有办法让日轮刀刀刃变色。 一入日向终于不耐烦了,她再次从树上翻下来,动作娴熟地捡起地上的足袋和草鞋,也不穿,就这么提在手里。 走过少年身边的时候,少女略微弯了弯腰,将日轮刀从土地上拔起来,又收回了刀鞘中。 她的脚踝上布满了细密的伤口,多数是旧伤,像是被什么东西划出来的一样。往上一点的地方还有野兽抓挠而产生的大片痕迹。 “所以说啊……” 一入日向被刻意拖长的声音在少年耳畔响起。等不死川玄弥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女手中的日轮刀已经架在他的脖颈上了。 她眯着眼睛冲他笑。 “脚踝也好,脸也好,再看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了哦?” 任务 一入日向少见地没有在树上睡觉。 其实并不能说是少见,毕竟不死川玄弥跟她认识也就几天而已。只是从他对“一入日向”这个人有印象起,他就老看见一入日向窜到他卧室门口的那棵树上。 可是今天她不在。少年心中升起一种微妙地异样感。他有些不太习惯,毕竟每天早上都能看见的人突然一下子就没了踪影,听其实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这种异样感并未持续太久,不死川玄弥跟一入日向绝对说不上相熟,因此少年在树下愣了一小会儿就继续干他每天都要干的事情了。 不死川玄弥走进正厅,黑发赤瞳的少女撑着脸坐在桌边,她好像在和悲鸣屿行冥交谈。从一入日向的表情判断,她并不喜欢自己正在进行的事情,甚至还有些敷衍。 少年往前走了两步,从他这个位置刚好能听见二人的对话。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少女的表情扭曲得十分夸张,“带小鬼可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说到底,既然收了他就好好教导啊,他是你的继子吧,不要把麻烦事推给别人!” 岩柱无动于衷:“在你身边会比较安全。” “你在开什么玩笑,队里的传言没听过吗?‘跟一入一组行动的队士们基本上都死了’!”她将腰间的日轮刀搁在面前,手掌拍在刀鞘上 “啪啪”作响,“觉得徒弟冥顽不灵教不好的话就去好好跟他说啊!把人往死路上推算什么事?” 悲鸣屿行冥又开始哭了。 “啊啊……太可悲了,”他说,“连你自己都这么看自己……何等悲哀啊……” “……不要用那种口气和我说话也不要突然就哭出来啊!”少女原本还只是扭曲的脸瞬间皱成一团,“所以我才讨厌和你交流!” 悲鸣屿行冥还是在哭。 一入日向终于受不了了,她提着刀从榻榻米上站起来,左手狠狠地抓了两下后脑勺。 不死川玄弥这才发现黑色的鎹鸦安静地停在一入日向正头顶的房梁上。见少女站起身,黑色的报信鸟张开翅膀落到她刻意举起来的右胳膊上。 一入日向的鎹鸦的声带好像有点毛病,不死川玄弥老半天才从它口中听见了“浅草”的音节。 鬼杀队配备给各个队士的鎹鸦虽然看起来差不多但性格多少是会有些区别的,多数都会比较吵,不过偶尔也会有一入日向带着的这只一样不爱说话的鸟。 少女原地转身,她虚空抬了一下胳膊,趁着鎹鸦从手臂飞到肩膀的空隙将日轮刀挂回腰间。 “玄弥,回去拿好你的武器,跟我走。” 不死川玄弥一愣。 另一只鎹鸦这才飞进三人所在的房间,口吐人言的鸟类盘旋在少年头顶,用嘶哑的声音下达了最新的指令。 “一入日向——不死川玄弥——请前往浅草——” “啊啊,总而言之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少女一边不耐烦地将缠在左手的绷带解开一边继续往外走,“我们得去东京给新来的小鬼收拾残局!”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缠着绷带也纯粹是懒得拆。现如今终于要重新握刀,再让手缠着绷带显然是不太合适的。 按照上面的说法,本来是派了这期新来的癸等队士去浅草斩鬼的,但是中途出了点意外,倒也不是那个队士没有斩到鬼,只是他斩到的不是鬼杀队发现的那只。 总而言之,鬼杀队现在得有人去浅草把原本需要干掉的那只鬼干掉。 一入日向对新来的这批队士没什么兴趣,也没问给她找麻烦的人到底是谁。 近几年鬼杀队普通队士的质量下降得越来越厉害,偶尔出现几个出类拔萃的新人多数也都战死了。一入日向的情况比较特殊,因此经常接到类似善后的指派。 鎹鸦传达回来的信息不一定就完全准确,有些时候鬼杀队这边搞不清楚新人没完成任务到底是出了岔子还是鬼太强,贸然让柱出动也不合适,反而是有着柱的实力却没有柱的身份的一入日向比较合适。 早就说了,鬼杀队又不会白养着这么个战力不用。 不过一般来说,负责后续任务的都只有一入日向一个人,这次居然加了一个。 “生怕我半路就跑了不回来还专门给我安排个拖油瓶吗……”黑发少女“嘁”了一声,转过头威胁不死川玄弥,“喂,小鬼,敢妨碍我的话直接把你扔出去喂鬼了哦!” 她实在是不看好对方的实战表现,毕竟是弱到在她手上走不过三招的新人。 “啊?啊啊……我知道了!” 不死川玄弥的脑袋有点转不过弯,他猛地站直了身体,下意识回应了一入日向的威胁。 虽然悲鸣屿行冥没和他解释过一入日向在鬼杀队到底是什么等级划分,但他一直以为一入日向应该是悲鸣屿行冥的继子,和他是师姐弟的关系。不过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 不是继子却住在岩柱的地盘上吗……? 一入日向催得急,不死川玄弥来不及细想,只得先跑回房间取他的□□和日轮刀。 少女凝视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声音平静。 “不死川玄弥不能让日轮刀变色吧,”她问,“为什么要收他做徒弟?”柱的徒弟基本上就是他们的接班人了,选拔的方式方法都十分严格,在她看来,悲鸣屿行冥收不死川玄弥做徒弟完全是在胡闹。 悲鸣屿行冥没回答,一入日向不用想都知道岩柱还在哭。她烦得要死,再次放弃了与悲鸣屿行冥的交流,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你不是也和他一样吗?” 身后传来岩柱的声音。 少女原本还算稳健的步伐突然顿住了,她转过头,从嗓子眼儿里挤出略微失真的音节。 “什么意思?”她说,“别把我和那个弱得要死的小鬼混为一谈。” 不死川玄弥能通过最终选拔纯粹是因为特异体质,而一入日向不一样,她当年可是靠着在山上斩杀了不少鬼才活到了第七天。 毫不惭愧地说,即使是刚刚加入鬼杀队的她,比不死川玄弥的起点也高了不知道多少个等级。 “但是,”身后的男人无动于衷,“刚来鬼杀队的你,不是一样不能让日轮刀变色吗?” 浅草 浅草,以东京浅草寺为中心的闹街,曾以吉原为背景,后乔迁,明治六年被划分为六个区,近两年则突然开始兴建浅草歌舞剧院以及戏院等建筑。 相比灯红酒绿的夜晚,浅草的白天会显得稍微平和些许。 “玄弥没来过东京吗?”嫩黄色外褂的少女将双手拢进袖口,转过头去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不过对于头一次来这里的人而言可能确实稍微有些……嗯……难以接受?” 乡下和大城市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大正民主的浪潮席卷了整个日本,连带着主要城市也飞速发展起来,而相对东京这样的天皇脚下的重点城市,山中的小村落就显得十分不够看了。 “不……怎么说……” 不死川玄弥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一边心不在焉地思考着要如何回答前辈的问题。 “没关系,我知道的啦,”一入日向的心情好像还不错,连带着声音都略微明快了些,“等任务结束了带你去吉原如何?” “吉、吉原?!” “对啊,吉原,就是那个吉原,”被少年明显慌乱的反应所取悦,一入日向将右手从袖子里伸出来,立起食指晃了晃,“‘北国’吉原,被幕府承认的花街——” 实际上吉原有两个,最开始的吉原是建在日本桥葺屋町的,明历大火中被烧毁了,于是吉原搬迁到了浅草附近。一般叫“吉原”的都是指浅草的新吉原,日本桥吉原会被叫做“元吉原”。 天保十三年,吉原以外的花街陆续被取缔,现如今,政府承认的合法花街也只剩下了这一枝独苗。 虽然浅草也经历过搬迁,但因为片区相邻,从这里赶过去倒也没有很远。 不死川玄弥踩了尾巴般的猫一样炸毛了,“我是不会去那里的!” 一入日向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眯着眼睛看着不死川玄弥通红的耳根,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什么啊,”她说,“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会带你去吧?” 她可是发过誓的,若非特殊情况绝不会再踏入吉原一步。 不死川玄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 “再早两年去吉原还能看见张店(*)呢,”一入日向倒是还想继续这个不太妙的话题,“张店知道吗,就是让女孩子们坐在朝向大街的、有木格子的房间里等客人指名——” “日向前辈,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少年主动讨饶。 一入日向见好就收,她笑嘻嘻地将手重新收回袖子里,老神在在地领着不死川玄弥往前走。 离夜晚还有好一阵子,在热闹的大城市里抓着人询问“最近有没有什么怪事”也并不现实。浅草是著名的游乐街,鱼龙混杂,你甚至没有办法分辨自己询问的是外来者还是本地居民。 她的长相十分出挑,再加上一身不伦不类的衣服,走在街上总能发现有路人回头打量。一入日向本人倒是觉得没什么,反倒是不死川玄弥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和少女并肩而行。 少年凶恶的长相多少吓退了些带着恶意的好奇的目光。 “没必要,”黑发赤瞳的少女目不斜视,“我已经习惯了。” 到底是天皇眼皮子底下,实际上浅草的人们的反应还算是收敛,放在偏僻一点的小地方,她连直接上来找麻烦的人都见过。 “但是果然还是不行的吧,”不死川玄弥说,“前辈你是女孩子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 一入日向还想说点什么,一不留神撞到了穿着连衣裙的小孩。 “啊,”少女不得不蹲下身将被自己撞到的小姑娘拉起来,“你没事吧?” 小姑娘跑得不快,因此并没有受伤,只是裙子被地上的灰蹭脏了。一入日向一边伸手轻轻拍着对方的衣摆一边小声安慰。 不死川玄弥也跟着俯身,“没关系吧,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原本情绪还算稳定的小女孩儿先是呆愣地看着猛然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带着伤疤的脸,然后在二人愈发惊悚的视线之中用双手抓着裙摆,哭了出来。 不死川玄弥目瞪口呆。 “好了好了,”一入日向叹了口气,她伸出手将不死川玄弥的脸往侧边推,“玄弥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一下不要给我添麻烦了……这孩子明显是被你吓哭了。” 对自己的凶恶相貌多少有些了解的少年不得不向现实妥协。他直起身后退了两步,尽量使自己离开小姑娘的视线。 一入日向似乎对应付小孩子这件事十分拿手,她一边柔声哄着小姑娘一边巧妙地套话,没多久就问到了眼前的孩子是在附近跟母亲走散了的事实。 头疼了啊。 黑发赤瞳的少女看着紧紧揪着自己的外褂不放的孩子,抬起右臂抓了抓后脑勺。 明明是来浅草斩鬼的,这算什么事,难道还要当一回爱心大使送迷路的小朋友回家吗? 话是这么说,把这么小的孩子放在原地不管也是不可能的,况且这小姑娘仿佛是认定了眼前的大姐姐是好人,就差四肢并用黏在她身上了。 一入日向叹了口气。 “是要帮她找妈妈吗?” 不死川玄弥忍不住又探出头看着小姑娘的脸。 下一秒,眼角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珠的小朋友再次破功,大哭起来。 一入日向忍无可忍地从腰间摸出藏在衣物下面的日轮刀连鞘一起丢了出去。刀具正中不死川玄弥的额头,后者觉得他这位前辈不应该用刀,她可能更适合用投掷类武器。 “给我随便找个地方待着,等我把她送到她妈妈那里。”少女转过头恶声恶气地命令道,“还有,把日轮刀藏好,浅草可是有警察的!” 明治三年以后日本实行了废刀令,最开始是禁止一般居民佩刀,再然后发展到全民禁刀。鬼杀队并不是政府承认的机构,因此被警察逮住就完全是给主公添麻烦了。 不死川玄弥不得不在身上找地方藏刀,然而他穿的衣服显然就不是能够藏起日轮刀那么大个儿的武器的类型,少年只得往街道角落里撤去,最终还是利用了建筑物和身体将两柄日轮刀连同他的□□一起遮掩了起来。 他抬起头,想要和一入日向说“我藏好了前辈你快去快回”,结果一抬头,原本蹲在地上和小姑娘掰扯的少女早就抱着孩子站起身往人流中去了,只给他留了个冷酷无情的背影。 不死川玄弥凝视着前辈的背影。 自己这样……算不算被抛弃了呢? 前后辈 “真不好意思,”打扮时髦的年轻妇人一边向少女道谢一边接过对方怀里的小姑娘,“给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能够找到妈妈实在是太好了。”一入日向笑了笑,“我的同伴还在等我,失陪了。”天已经完全黑了,把不死川玄弥晾在那里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妇人还想挽留:“不进来喝杯茶吗,把你的同伴叫过来一起吃个晚饭如何?” “不,不用了,”少女摆了摆手,“我们晚上还有事,不太方便。” “那真是遗憾……” 谈话间,黑色西装的男人从屋内走了出来,“丽的客人吗?” “啊,月彦先生,”抱着孩子的妇人闻言转过身看着男主人,“是要出去工作吗?能帮我送送客人吗?” 一入日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对方长着一张漂亮到有些不真实的脸,发梢卷曲,瑰红色眼眸十分随意地扫着四周的环境。当男人的目光触及少女的脸部轮廓时,原本散漫的眼神瞬间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模样。 稍微有些不太对劲。一入日向这么想着。 她和师弟我妻善逸不一样,我妻善逸能够听见世间万物的声音,也能靠着听觉分辨出人和鬼。可一入日向不行,她对鬼的判断几乎全部都来源于经验。 眼前的男人给她的感觉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有什么不同。天色已经暗了,她的眼睛也不太好,若是白天或者再凑近点,她就能看见这栋别墅的男主人的眼睛了。 那是一双不属于人类的、野兽般的竖曈。 然而对于猎鬼人而言,鬼自诞生起就是吃人血肉的存在,在猎鬼人们的认知中,能与人类和谐相处甚至组建家庭的鬼并不存在,何况眼前的男人还有一个孩子。 总而言之,一入日向很快便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她略微低了低头,推脱掉了男主人送客的请求,独自一人往不死川玄弥所在的方向赶去。 令她感到吃惊的是,不死川玄弥居然就那么乖乖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将二人携带至东京的武器藏在身后,完全没有离开过原地的样子。 “你这么老实让我很难办啊……”少女一边从对方手中接过日轮刀一边小声吐槽,“好歹也要有点年轻人的活力——比如无视掉前辈的吩咐到别处游玩之类的。” 少年大惊:“说得这么熟练……总觉得你以前做过这种事情啊?” 一入日向倒不觉得那是什么黑历史,她将刀藏进外褂的下摆,老神在在地拢着袖子。 “你应该学学我,玄弥,悲鸣屿行冥那个人可是很无聊的,听他的话迟早要变成清心寡欲的苦行僧。” “……” 不死川玄弥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一入日向的话。 前几日在蝶屋接受蝴蝶忍的检查时,他也从其他队士口中听过了些许关于一入日向这个人的议论。虽然对对方离经叛道的处事风格多少有了点心理准备,但真的相处起来,不死川玄弥还是觉得有些招架不住。 况且他也确实对那个“一入日向会在任务中害死队友”的传言十分在意。 还有一点就是蝴蝶忍的态度。 不死川玄弥觉得一入日向和蝴蝶忍应该不熟,可每当有人在背后议论一入日向时,蝴蝶忍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并用各种方法阻止话题继续下去。 霓虹灯投下的彩光将少女的脸映照得有些失真。 一入日向又恢复了最开始面无表情的状态,不死川玄弥觉得她有心事。 实际上,这样的状态对一入日向来说才是常态,不死川玄弥已经在鬼杀队的驻地里见过很多次了。但这次有些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完全没有头绪啊,”黑发少女一边扫视着往来的行人一边抱怨,“那个新来的小鬼也是……既然接了任务就给我清理干净嘛,居然还要麻烦别人来善后……这届新人到底行不行啊?” 不死川玄弥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说起来,他好像也是这届的合格者之一。 一入日向在街上站了一小会儿,然后领着不死川玄弥往阴暗的角落里钻。 少年一头雾水地跟着她往远离大街的地方走:“我们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直觉啦,直觉,”走在前面的人敷衍无比地解释道,“大街上那么多人,鬼想觅食也不好下手吧?” 骗人。不死川玄弥想。鬼想吃人的时候根本不会在意他袭击人类的地点是在哪里。和那些怪物比起来,人类实在是太弱小了,弱小到连害怕蚁多咬死象的必要都没有。 鎹鸦从夜色中乘风而来,在少年探究的视线中落在少女的肩膀上。 “你看,这不就找到了吗?” 一入日向笑道。 不死川玄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勉强还算个人形的怪物正背对着他们,鬼尖利的爪子紧紧地抓着年轻男人的身体,从地上的出血量来判断,那个人应该已经没救了。 耳畔回荡着血肉撕裂的闷响和令人不快的咀嚼声。 “老实说,我觉得打扰别人吃夜宵挺不道德的,”黑发赤瞳的少女一边微笑一边将挂在腰间的日轮刀从刀鞘里取出来,“但是,我有点害怕它吃多了会变强。” 她又在骗人了。不死川玄弥十分准确地判断出了一入日向的状态。 少女身上散发出的威压有些沉重,新入队的队士生出一种自己陷在沼泽中的感觉。和在悲鸣屿行冥的住处的那场切磋比起来,现在的一入日向才更像是完完整整的、展现出全部实力的状态。 金色的刀刃抹在少女白皙的左手腕上,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与皮肤的接口淌下来,很快便将嫩黄色的袖口染成诡异的暗色。 稀血的香味远比普通人的血肉能更够刺激到怪物的神经。在少年惊异的视线中,人形的鬼慢慢转过身,他的嘴角还淌着沾了血的唾液,令人作呕。 当不死川玄弥以为前辈会出手时,一入日向猛地深吸一口气,她将日轮刀收回刀鞘,然后伸出被割伤的左手拍了一下后辈的肩膀,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退到了好几米开外。 “上吧,玄弥。” 不死川玄弥突然觉得鬼杀队内关于一入日向的风评完全是正确的。 “只是个普通的小玩意儿,交给你也是可以的吧?” 少女大笑着,抬起一脚就把少年往鬼所在的方向踹去。 二次抛弃 不死川玄弥狼狈地闪过鬼的爪子。 黑发赤瞳的少女坐在小巷边缘人家突出的遮雨棚上,完全没有打算帮忙的意思。 “老实说,之前就知道你弱了,”一入日向用手撑着脑袋,她左手腕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血液糊在少女的领口,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她受了十分严重的伤,“可是这也太过分了吧……” 虽然主要用于攻击的武器是□□,但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开枪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而不死川玄弥的剑术更是糟糕到连一入日向都觉得过分。 悲鸣屿行冥到底为什么要收这个小鬼当弟子啊,因为他是风柱的弟弟吗? 什么时候鬼杀队也开始流行走关系了? 不,重点应该是,这小鬼到底是怎么在最终选拔中活下来的。 枪和日轮刀都只有在通过最终选拔之后才配发,当然,也有自己带武器的人,不过他们的武器都是从培育师那里临时借来的,一入日向选拔时所用的刀也是桑岛慈悟郎送给她的。 她叹了口气。 点缀着闪电刀纹的日轮刀擦过少年的耳际扎向鬼的胸口,将后者狠狠地钉在墙上。 “已经可以了,”少女从遮雨棚上跳下来,轻巧地落在地面上,“别浪费时间了,你没及格。” 就算悲鸣屿行冥想要让她带孩子,也总得给她展示一下这孩子有带的价值吧?至少在现阶段,一入日向并不觉得不死川玄弥有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可能性。 就凭他那乱七八糟的剑术吗? 少女走到怪物面前,她伸出手将扎在它胸口的日轮刀□□,冷眼看着这吃人的玩意儿连滚带爬地往暗处逃命。 一入日向的右手腕翻转了一下,然后将刀收回刀鞘,身体前倾,做出标准的起手式。 呛人气味浓烈的子弹擦着少女的头皮飞驰向前,在后者略微讶异的目光中狠狠地打在鬼的脑袋上,爆开一片腥臭的血雾。 “我会解决它的。”身后传来不死川玄弥的声音。 一入日向一愣,旋即又站直了身体,转过头看向身后的新人。 少年的脸变得十分奇怪,这令少女想起自己斩杀过的某些食人鬼。不过他身上的气息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入日向能够确认对方并非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突然改变了物种。 说起来,鬼杀队里好像确实是有这方面的资料呢。 “要解决的话就快一点。”她测过身子往后退了两步,给不死川玄弥让出一条通道,“磨磨唧唧的可是会让鬼跑掉的。” 少年闻言离弦的箭般猛地冲了出去。 “真是的,就算有鬼化的能力,战斗技巧也不会因此变得娴熟啊,”少女注视着后辈的背影,拖长了声音小声抱怨起来,“悲鸣屿先生,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早在刚入队没多久的时候,一入日向还陪着现如今的虫柱蝴蝶忍看过医书。 翻阅队内存放的资料时也确实看见过能够通过进食鬼的身体部位来让自己获得短暂鬼化能力的队士。不过资料并不多,档案里多数也只是在记录这些队士的身体状况,其他方面鲜有提及。 怪不得悲鸣屿行冥要把不死川玄弥塞给她。 毕竟岩柱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会□□不会教导孩子。 “学习呼吸法?不死川的兄弟交给我好像也不太合适吧。”少女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金平糖塞进嘴里,“再说了,他真的有那个毅力吗?” 甜食的香味在口中扩散。 “反正把他塞过来的决定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我让他去杀鬼的,”一入日向夸张地耸了耸肩,“就算死了也别赖在我头上哦。” 既然这不死川玄弥说了要自己解决这只鬼,她也没必要阻止,免得回头说起来了还要被扣上“不给新人历练机会”的帽子。 况且方才过去的那家的男主人……总觉得有点在意。 少女伸出手,鎹鸦乖巧地落在她的手指上。 “帮我盯着他们,”她轻声说,“如果看见不死川玄弥快败了就来找我。”她是负责善后工作的,不死川玄弥死就死了,可鬼总不能再放出去。 黑色的鸟儿歪着头看了主人几秒钟,旋即再次挥动翅膀飞向天空。 黑发赤瞳的少女转过身,以肉眼几乎无法准确捕捉到的速度向着大街上前进。 不死川玄弥吃力地用日轮刀架住怪物的攻击,他的体能不太好,反应速度和爆发力量都不能喝一入日向对比,就算鬼已经被一入日向方才那看似无意的一击重创,对他而言也并不是特别好相与的对手。 但是,果然还是不想输。 他必须杀掉这只鬼,用自己的力量,不借他人的手。 杀掉许多鬼,变得强大,被所有人承认再成为鬼杀队的柱——只有柱才能够和柱对话,悲鸣屿行冥不希望他和不死川实弥过多接触,为此甚至还暗中限制了他和不死川实弥的接触机会。 所以他必须变强,等他成为柱之后就可以再次和不死川实弥对话了。 那个时候没有说出口的话,那个时候说错了的话。 被兄长恶声恶气地训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是他先伤了不死川实弥的心。所以他必须得到能够与不死川实弥平等对话的地位,然后告诉兄长,当初的事情是自己错了。 日向前辈说过,这只是个小玩意儿,根本不强。 连这种小角色都打不过还想成为柱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知哪来的力气,少年举起刀。 鬼尖利的爪子穿透了不死川玄弥的肩膀,但他没有停下来。日轮刀锋利的刀刃划开怪物的皮肉,在令人牙酸的碰撞声和鬼不甘的惨叫声中,磕磕绊绊地削下了怪物的头颅。 不死川玄弥脱力般地跪倒在地上。 “干掉了……”他睁大眼睛看着在视野中渐渐风化成齑粉的鬼。 这样就算赢了吧。 “日向前辈,我打败这只鬼了——” 少年略微兴奋地回过头,试图向带队的前辈传达胜利的讯息。然而身后的小巷空无一人,沉默寡言的鎹鸦安静地停在一入日向曾经坐过的地方,用喙梳理着羽毛。 一瞬间,少年感觉自己的大脑停止了思考。 “咦——” 乡下来的孩子,不死川玄弥,在同一天内被一起行动的前辈抛下了两次。 起火 一入日向快步走在街上。 夜晚的浅草比白天愈发张牙舞爪,霓虹灯闪烁的光芒洒在夜空中,红灯绿酒令人头晕目眩。 黑发赤瞳的少女双手吹在身侧,动作灵活地避开各种路人。身量矮小的少年从转角处冲过来,狠狠地撞在少女的肩膀上。 一入日向原本平静的表情出现了些许变化,少女微微勾着嘴角,反手叩住少年的手腕,在对方惊恐又不安的目光中用小拇指将浅黄色的钱袋从来人手里勾了出来。 “小动作太多了,”她看了眼钱袋,确认里面的东西没少之后笑着评价道,“想得手的话最好不要做太多动作,太拖沓容易被发现。” 少年猛地甩开她的手,骂了句“神经病”,泥鳅般钻入人流消失了。 一入日向耸了耸肩。 再往前就是住宅区了。 白天丢孩子的那家条件挺好,住着别墅,离平民的住处还有些距离。少女花了些力气才从保安口中套出他家的地址。她有些庆幸自己还记得那家男主人叫“月彦”。 “你说的那家——” 保安狐疑地看了眼少女,他显然还是不太相信一入日向是来“投靠亲戚”的,然而大晚上的,孤身一人出现的年轻女孩并不能让人提起戒心。 远处传来警察慌张的嘶吼:“起火了!” 一入日向的反应比保安还快,她几乎是瞬间便窜了出去。在男人夸张的惊呼声中,少女几乎是靠着蛮力推开了挡在道路上的人,循着声音源头冲向起火的别墅。 映入眼帘的是将夜空染得通红的漫天大火。 空气中弥漫着肉类炙烤所散发出来的焦糊味,即使不去询问,少女也能够察觉到这场大火到底困住了多少人。 “吃惊吗?”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一入日向下意识地将腰间的日轮刀□□,转过身的时候却没有看见任何人。梦呓般的嘲笑仿佛只是转瞬即逝的幻觉,视线中活跃着的只有高呼救火的警察和四处奔逃的普通住民。 “嘁……” 那个时候果然就不该想着不死川玄弥还在原地等候而急着离开的。 哪怕在前一分钟还不能确定,到这一刻,一入日向已经可以十分肯定地确认眼前的别墅就是她傍晚来过的那家,而在她身后说话的人,说不定就是自称“月彦”的男主人。 但是为什么? 自己应该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怀疑男主人”的姿态,那个人为什么急着做出这种事呢? 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提着水桶的警察恶声恶气地将少女往旁边推了推:“别站在这里妨碍救火,避难往外跑!” 空气中的焦糊味越来越浓。耳畔传来重物落地的轰鸣。仿佛被触动了某个开关,少女猛地往前跨了两步,劈手夺过警察手中的水桶,将用于救火的水尽数泼在自己身上。 “喂!你在做什么,不要妨碍救火!” 警察大声呵斥。 一入日向紧了紧手中的日轮刀,毫不犹豫地冲进火中。 事到如今再后悔傍晚时的举动已经没有意义了。这场火应该是刚起来不久的,现在冲进去说不定还能救回一两个人。 空气热得几乎能够灼伤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雾霾顺着火焰争先恐后地涌入呼吸道。 “以前还不觉得……”一入日向一边快速前进一边自嘲似地笑了起来,“但是基本功果然还是很重要的吧?” 她和其他猎鬼人不一样,这是在入队不久时就被发现的。 鬼杀队的队士们多数都是在呼吸法的基础上练习剑术,而一入日向是反过来的,她的剑术天赋十分优秀,在完全没有掌握呼吸法的情况下就能够利用桑岛慈悟郎赠送的日轮刀斩下鬼的头颅。 可是她的呼吸法学得很糟糕。 也不能说是没有才能,总之,一入日向的呼吸法处于十分微妙的状态——她能够完整地复刻桑岛慈悟郎的每一个动作并收作己用,但她并不能够像其他剑士一样在此基础上进行更加精细的操作,比如自创招式或者在及其细微的变化基础上进行连招。 蝴蝶香奈惠曾经说过,一入日向所使用的呼吸法并不是真正的呼吸法。 不过是照葫芦画瓢罢了。 光是让日轮刀变色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在此基础上,她并不能够再前进一步了。 悲鸣屿行冥将不死川玄弥交给她,理由是他们“一样不能使日轮刀变色”,这在一入日向看来仿佛是无稽之谈——只有真正没有才能的人才能够知晓,在让日轮刀变色之后,等待着自己的到底是何种令人恐惧的地狱。 你会被所有人抛下,他们都在前进,只有你止步不前。 黑发赤瞳的少女用手掩住口鼻,半眯着眼睛在烈火中前进。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尸体。佣人打扮的年轻姑娘仰面躺倒在地板上,她的胸口被剖开,腹部被巨型野兽的利爪撕裂,散落在周围的血液被火焰点燃,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果然是鬼啊。 一入日向在尸体前站了一瞬,旋即加快了脚步。 虽然不知道鬼为什么会混在人类里头,但从这家的情况来看,那位男主人无疑就是鬼。很少会有鬼能够压抑住本能和人类和平共处,可很少不等于没有,无论是把人类当成家人、朋友、宠物或者是工具,总而言之,偶尔确实会有这样的鬼出现。 一定要说的话,以“人类”的身份骗过真正的人类而存活的鬼倒也确实没有过。 白橡色头发的人形怪物站在视线尽头,他的手中拿着一对金色的铁扇。见少女跑来,七彩色眼眸中刻着文字的鬼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般笑了起来。 “和无惨大人说得一样呢,”他说,“你果然来了。” 一入日向猛地停下脚步。 灼热的空气卷着烟尘从四面八方气势汹汹地涌进肺部,她觉得视线有些模糊,却又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吸入了过多的不干净的空气还是因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虽然很想和你玩,不过今天只是打个招呼而已,”上弦之二一边笑着一边向后退了两步,挡在他面前的是数只长相扭曲的怪物,“可别死了啊,你要是死了就不好玩儿了。” 那家伙…… 是自己找了很久的那家伙…… 少女听见自己破碎而嘶哑的声音从胸腔中爆发出来。 “站住——我今天绝对要杀了你——” 狡辩 不死川玄弥最后是在警察局见到一入日向的。 黑发赤瞳的少女被人民公仆拽着骂了一路,四周的环境有点吵,少年没太听清他们的对话,只能从断断续续的音节中听出“火”、“乱来”之类不甚清晰的词句。 他悄悄打量着名义上的带队前辈。 少女原本被发带束得很整齐的辫子散了,微卷的发丝被汗水黏在侧脸。一入日向的外褂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烧过,半边袖子都只剩下了火燎的痕迹,制服脏污的袖口下露出被小心翼翼遮掩着的、红黑相间的伤口。 那是烧伤的痕迹,伤口周边的皮肤已经碳化了,看起来狰狞可怖。 视线相接触的瞬间,不死川玄弥看见少女空洞而冷静的神情。 若是说以往一入日向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空白表情像是橱窗里的人偶的话,那么现在的她则更像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她将自己沉在水底,却又毫不犹豫地将最坚硬的棱角翻出来,伺机给予想要接近的人一份难以忘怀的纪念。 “回去吧,”身后的“隐”拍了拍不死川玄弥的肩膀,“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但是——” 少年伸出手指了指一入日向的背影。 “别管她了,她自己会想办法的,”隐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死川玄弥从对方身上感到了些许不快,“真是的,不是说浅草这边来的是个新人吗,怎么会是她……” 不死川玄弥又想起自己曾经在蝶屋听到的那些传言。 一入日向并不讨人喜欢,原因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总而言之,她的不受欢迎程度已经超过了水柱富冈义勇,甚至到了隐都不乐意替她善后的地步。 “你也是惨,大家都不怎么乐意和一入一起行动呢,除非实在没有选择,”那名隐又想起什么似地再次拍了下少年的肩膀,“很辛苦吧,和那种人一起出任务。” 不死川玄弥张了张嘴。 他想替一入日向反驳几句,可仔细想想好像也找不到反驳的依据。 不管怎么说,他在同一天内被带队前辈扔下两次确实是板上钉钉的事,更何况他会出现在警察局也是因为想留在原地等一入日向结果被当成杀人凶手了。 少年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含含糊糊的单音。 大城市的治安管理比小地方要严很多,等办完乱七八糟的手续终于能走出去的时候才发现一入日向已经提早一步站在警察局门口了。 不死川玄弥觉得自己应该和前辈打个招呼,然而在他开口之前,身边的隐就先爆发了。 “你怎么回事啊!”黑色衣服的事后处理部队成员横跨了两步,走到一入日向面前,“把后辈丢在原地跟鬼搏斗自己却不知所踪算什么事?他可是被当成杀人凶手抓起来了唉!” 一入日向扭过头看了眼不死川玄弥,这才将目光移到隐身上。 “哈……是你啊?” 少年觉得她的声音十分没精神。 “什么叫是我啊?你以为我很喜欢来替你善后吗?真是的,为什么每次都能刚好被分配到你附近?!”那名隐踩了尾巴的猫咪般炸了,“再说你现在应该给那孩子道歉吧?他可是因为你被当成杀人凶手了哦?” “与我无关。”少女的声音没有丝毫愧疚,“三岁小孩都知道要赶紧离开凶杀现场吧?他自己不跑,跟我有什么关系?” “啊?他可是为了等你唉!” “我又没有让他等我。”一入日向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不死川玄弥,黑发赤瞳的少女抬起被烧伤的右臂,等待在建筑物外的鎹鸦像是得到了指令般落在少女胳膊上为数不多的完好区域,“喂,玄弥,我有说过让你留在原地等我吗?” 少年一愣,旋即条件反射般地摇了摇头。 他连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注意到,更不要说和她有过语言交谈了。 “是吧,”一入日向得意洋洋地转过头看着明显是和她认识的隐,“我没有让他等我,留在原地是他自己的判断——所以说,被警察当成杀人凶手是他太蠢了,不关我的事。” 这完全是强词夺理。 即使是不死川玄弥也能够清晰地知晓这样的事实。 被抛下的新人斩完鬼后发现一同前来的前辈不知所踪,正常人的反应不是留在原地等人就是四处寻找。一入日向所谓的“我没有让他在原地等我”不过是推卸责任的狡辩罢了。 此时此刻,不死川玄弥完全明白了这位前辈到底是怎样恶劣的人。 蝶屋里那些队士们的议论并非空穴来风。一入日向的作风十分不讨喜,各种意义上。 “真是的,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想照顾小鬼,”少女空挥了一下手臂,鎹鸦再次飞上天空,“啊啊,烦死了,浅草这边应该没有鬼了,就这么回去复命也是可以的吧?” “在那之前请老老实实把身上的伤治了,”隐不依不饶,“你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遇到了高级的鬼吗?” “不,我只是冲进火场了而已。”一入日向耸了耸肩,“啊……顺便还斩了几只吃饱了的鬼。” 别墅里的人类并不少,除了女主人和孩子,连女仆、园丁甚至临时雇来的司机都一起被困在了那场大火中。一入日向毫不怀疑,那些被她斩掉的怪物们在聚集之前早已饱餐过了。 “哈?几只?”隐给她口中的数量吓了一大跳,“浅草有这么多鬼?” “那你就当没有吧,反正现在也确实没有了。” 少女在外褂的口袋里摸了两下,取出一个小小的袋子,可能是因为方才经历过的大火,袋子里的金平糖已经融化了,黏糊糊的糖液粘在布袋子底,看起来有些恶心。 一入日向“啧”了一声,顺手将袋子扔到地上。 “不是说要治伤吗?去附近的医馆吗?” “跟着我走,不许耍花样,也不许还没治好伤就跑了!” “是是是……我知道了……” 猎鬼人和隐一边争吵着一边往前走。 不死川玄弥在原地站了几秒钟。鬼使神差般地,少年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被一入日向扔掉的布袋。里面的糖果已经化得看不出原型了,只能从焦香的甜味判断出里面装着的确实是能吃的东西。 “喂——玄弥——”黑发赤瞳的少女突然停下脚步喊了一句,“不跟上的话就丢下你了哦?” 少年将布袋揣进衣服口袋,急急忙忙跟上了另外两人的步伐。 异常 二人在浅草停留了三天。这三天里,一入日向无数次提出要带不死川玄弥去吉原,然后无数次地被少年面红耳赤地叫停。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斩鬼的是不死川玄弥,最后医生过来诊断时却说一入日向的伤更重一些。 除了手臂,一入日向的脚背和后颈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好在鬼杀队统一发放的队服材质特殊,比起普通衣服更像是柔软的铠甲,少女身体的主要部位倒是没有出现什么损伤。 “好无聊啊……”黑发赤瞳的少女赤着脚趴在榻榻米上翻书。 他们所在的是位于浅草附近的某个有着紫藤花家纹的宅邸。按照鬼杀队的说法,宅邸主人曾经受到过鬼杀队的恩惠,因此会在能力范围内无偿为鬼杀队成员提供帮助。 不死川玄弥坐在走廊上。 午后的清风卷着青草的香气穿过走廊,阳光将卧室内外分隔成了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身材矮小的宅邸管理者捧着浆洗完毕的队服走了过来,她将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放在少年身边,然后小声询问道。 “我在您的口袋里发现了这个,请问需要帮您丢掉吗?” 不死川玄弥底下头,管理者手心里躺着那只装了融化的金平糖的布袋子。 少年下意识地转过脸看向屋内的人。一入日向依旧翘着脚翻阅着在不死川玄弥看来十分枯燥无味的书籍,根本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屋外的人身上。 绸缎似的黑发顺着少女的肩膀垂在浅色的榻榻米上。一入日向似乎有些天然卷,她的发梢末端并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笔直而自然,发尾微微收起,像是在往某个地方聚拢。 哪怕把一入日向放在整个鬼杀队,她的脸也绝不会被任何一个人比下去。 明明是那么恶劣的人。不死川玄弥想。长相却完全无害。 见他发呆,管理人将托着布袋的手臂向上举了举。 不死川玄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与人对话,他伸手接过布袋,像是害怕惊扰什么般压低了声音:“……不用,我自己会处理的。” 管理者得了准信,倒也不多问,将手中的东西悉数交给猎鬼人便离开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少年抓着布袋。袋子的气味变得有些奇怪——那是糖果的甜味沾染上皂类特有味道的必然结果,好在味道并不浓郁,袋子外表也十分普通,若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不死川玄弥心血来潮到哪里买的钱袋。 他有些心虚。背着物件主人捡对方不要的东西听起来就像是心怀不轨的变态。连不死川玄弥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布袋捡起来揣在身上,他只是直觉这大概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若不重要,一入日向完全没有必要出任务时也带着它。亦或者她只是单纯的喜欢吃零食罢了。 然而不死川玄弥更倾向于第一种解释。 在街上撞到迷路的小姑娘时,一入日向并没有将金平糖分给她。从少女娴熟的技巧判断,她应该很熟悉要如何与小孩子相处,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选择“给糖”这一最为便捷的方式。 少年将布袋揣回口袋,他站起身想要回屋。 “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哦,”一入日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将目光从书本移向不死川玄弥,“大概情况已经让鎹鸦报告给主公了,不过之后可能会有人来找你询问细节。” 不死川玄弥愣了愣。 一般来说,只有特别重要的任务才会要求参与任务的猎鬼人进行口述报告,普通任务的参与人们甚至不会有“向上汇报”这一流程。 而如同一入日向所说,他斩杀的那只鬼只是个普通的小玩意儿,根本没有惊动鬼杀队高层的必要。 “稍微出了点问题,”黑发少女伸手碰了碰书页,“啊……主要是我这边的,但是你跟我是一起过来的嘛,说不定就会找你了……别紧张,只是可能。” 不死川玄弥站在门口看着一入日向头顶的发旋,他还是有些懵。 那天晚上一入日向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会带着一身烧伤回来,这些事全都没有人告诉他。他也尝试着询问过,但每次一入日向都会找到奇怪的理由搪塞过去。 不死川玄弥十分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被小看了——就算不是被小看,至少也应该是一入日向并不信任他。 少女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里。然而她好像忘了自己并没有穿着平日的服装,更忘了装着糖的布袋已经被自己扔掉了。于是她又缩回手想要将书翻一页,轻薄的纸张侧边顺着一入日向极快的动作浅浅地没入少女右手食指的皮肉,带起一道血痕。 一入日向的表情开始变得肉眼可见的暴躁起来。 她盯着自己食指上的伤口看了一小会儿,然后将书合上,一骨碌从榻榻米上爬起来往外走。擦身而过的时候,不死川玄弥觉得自己的胳膊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你去哪?”他问。 “用眼睛也看得出来吧,”一入日向恶声恶气道,“出去散心。”她坐在门口套上了新的草鞋。草鞋是宅邸主人提供的,她原本穿着的那双早就不能再继续使用了。 “但是不能随便出去的吧……?” “放心啦,晚饭之前会回来的。” “这不是晚饭之前回不回来的问题——” “啊啊,烦死了,谁管他啊,”少女的眉毛再次蹙了起来,她僵硬着表情,再次伸手往口袋里摸,当然,结果也是预料之中的摸了个空,“再说了,我才是前辈吧,有你这么和前辈说话的吗?” 不死川玄弥吓了一跳:“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给我闭嘴。”一入日向穿好了鞋,气势汹汹地往院子外面走,“走了!” 少年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可一入日向的态度并不好,不死川玄弥害怕自己贸然追上去会让对方本来就不太好的心情变得更差。 明明刚才还很正常的。他想。 不死川玄弥抬起脚往前走了两步,不想却踹到了某样东西。 做工精致的浅黄色布袋被十分随意地丢弃在地上,袋子上绣着漂亮的紫藤花纹。不死川玄弥认得这个袋子,一入日向买东西的时候曾经拿出来过。 换句话说…… 少年猛地抬起头,动作迅速地换了鞋往一入日向离开的方向追去。 “日向前辈,你忘记带钱了——” 追逐 “所以说……你为什么要跟出来啊……” 黑发赤瞳的少女手里提着一小袋金平糖走在前面。因为队服被浆洗过还没来得及穿,她身上套着一件浅色的和服,微卷的黑色长发十分随意地披在肩膀上,看起来十分无害。 最重要的是,一入日向难得地没有带日轮刀。 “因为日向前辈没有带钱。”不死川玄弥好脾气地解释道。 他追到街上的时候就看见一入日向在宅邸附近的店里买金平糖。当然,最后付账的还是不死川玄弥,毕竟一入日向没带钱。 “那送完钱袋就可以回去了啊。”少女踢了踢脚上的木屐,又在鞋即将飞出去的时候用脚趾夹住,将之强行扯了回来,“没必要跟着我吧?” “但是……” 一入日向行事乖张几乎是鬼杀队内公认的事实了。就算她说过自己会在晚饭前回来,但毕竟是有着一天之内失踪两次前科的人,不死川玄弥实在有些无法相信一入日向能准时回宅邸。 “真是的,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想和别人一起出任务啊,”黑发少女叹了口气,她抬起胳膊用右手抓了抓脑袋,“与其说是让我带新人不如说是让新人看着我吧……” 不死川玄弥在心里说了句对不起。 不过现在的一入日向好像没有刚才那么暴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金平糖的原因。 浅草的街道十分热闹。一入日向动作灵活地从一边钻到另一边,因为身量的差距,不死川玄弥并不能够和她一样快速前进,没多久就被拉开了距离。 少女越过人流窜到街道角落,她回过头,得意洋洋地对着还在人群里挣扎的少年吐了吐舌头,然后闪身钻进小巷。 怎么和小孩子一样? 不死川玄弥有些想笑。他奋力拨开人群往一入日向消失的方向挤。然而等他到达小巷入口时,少女的身形已经完全消失了,空气中只留下金平糖淡淡的甜味。 果然还是跟丢了。 一入日向似乎是师承于速度见长的雷呼一脉,她在平日里也会有意识地保持着呼吸法的运作,对呼吸法一窍不通的不死川玄弥想要跟上她的速度简直是痴心妄想。 就这么回去的话好像有些不甘心。 少年想了想。他往小巷里走了一小段距离,映入眼帘的是遮天蔽日的高墙。换句话说,这条路是死路,想要从这里穿到另外一条街上是不可能的。 如果自己不小心窜进一条死路又想甩掉后面追着的人的话——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不死川玄弥猛地回头,黑发赤瞳的少女从附近民居的遮雨棚跳到他身后,试图在前者反应过来之前迅速离开。 少年下意识地拔腿就跑。 当一入日向即将汇入人流时,他终于抓住了少女的袖口。 小巷里传来遮雨棚主人家的咒骂声,一入日向好像踩掉了人家屋顶的瓦片。 鬼杀队的新人气喘吁吁地用左手扶住膝盖,大口大口呼吸空气。他的右手死死地攥着少女衣袖的布料,生怕对方趁自己不注意又跑了。 这次再跟丢的话就真的追不上了。 “……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跟着我啊,”一入日向夸张地叹息着,“回去不好吗?” 方才的冲刺用掉了不死川玄弥的全部力气,他想回答前辈的问题,却又怎么都无法从喉咙里挤出完整的字句,只能用粗重的“呼呼”声回应少女。 一入日向好像对眼前的状况感到了头痛。 “真是的,跑完了不要立刻停下来,会难受的,”一入日向反手叩住不死川玄弥的手腕,拉着对方强行往街道上走,“像这样,先快步走,再一点点放慢速度。” 少年神情错愕地看着自己被前辈叩住的手腕。 一入日向掌心的温度不算很高,和不死川玄弥的手腕相比甚至还有些凉,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覆着自己的手腕的那几根手指烫得快要烧起来了。 “你不是那个不死川的弟弟吗,怎么比他笨这么多?” 拽着少年手腕的人絮絮叨叨地发出不满的声音。 自己确实比兄长笨。不死川玄弥想。兄长已经成为风柱了,他却连呼吸法都不能使用。 一入日向没有察觉到少年变得微妙的心情。她尝试着配合着身后的人的呼吸频率放慢脚步,最终将速度降到了与散步无异的水平。 “看吧,这样就不会难受了。”她转过头看向不死川玄弥的脸。 少女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如同橱窗中展示给客户的人偶般毫无生气的表情,不死川玄弥却从对方的脸上觉出了些许名为“人情味”的东西。 呼吸渐渐平复。少年感到腕上的压力也在逐渐变小,黑发赤瞳的少女动作轻柔地松开手,滚烫的触感却像是生了根般依旧留在皮肤上,连风都无法吹散。 “为什么……要帮我?” 他问。 她明明可以选择转身就走的。 对现如今的一入日向而言,不死川玄弥不过是个令人感到不快的小尾巴。 “因为你很笨啊,”少女笑了起来,她踮着脚点抬起手臂试图摸到少年的头顶,却又碍于身高差距放弃了,只能翻转手腕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帮你的话你就会不知所措吧?” 不死川玄弥看着她的脸。 “我家里有三个弟弟,最小的那个跟你差不多,超级笨,什么都做不好,经常为一些小事嚎啕大哭。”一入日向的语气很柔和,“每次被我骂完了他都会躲在角落里偷偷哭,哭完了又跑过来继续黏我。” 她的嘴角是向上扬的。对她而言,和家人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一定是十分快乐的吧。不死川玄弥想。就像原来的自己和兄长一样。 “我离开家的那天他扯着我的衣服问我,日向姐,你是不是嫌我太笨不要我了。”一入日向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人情味”消失了,她又变成了冷冰冰的人偶,“我说,是啊,你太笨了,我不想要你了。” 那并不是真心话。 为什么要说呢?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 告诉年幼的孩子他的姐姐离开是迫不得已是不能为任何人带来幸福的。 她撒了谎,告诉弟弟,你太笨了,我不想要你了,所以我要从这里离开去更好的地方。 “悲鸣屿先生说过的吧,让你不要和不死川继续接触了,”她说,“但是悲鸣屿行冥那个人无聊又古板,有些事情不听他的也没有关系。 ——“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再找机会和不死川聊聊?我会帮你的。” 夜晚 不死川玄弥是从梦中惊醒的。他听见走廊上有人在哼歌。 浅色和服的少女赤着脚坐在走廊边缘,白色刀鞘的日轮刀被主人十分随意地扔在手边。从少年的角度恰巧能够看见挽起的衣袖下露出的白色绷带。 不死川玄弥这才想起一入日向的烧伤并没有好。她的行动过于随心所欲了,以至于很多时候,眼前这位少女还是个伤患的事实都会被人遗忘掉。 少年往前走了两步。 “天还没有亮,”一入日向没有回头,“再回去睡一会儿吧,等吃过早饭就出发了。” 不死川玄弥没作声,他学着前辈的样子在她身边坐下。 少女不再理会他,她的喉咙里滚出音调怪异的歌曲。不死川玄弥花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她是在哼一首耳熟能详的童谣——然而一入日向的音感实在是不怎么好,连三岁小孩儿都能再现的简单音调都能被她哼得宛如新歌。 不死川玄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和一入日向挨得很近。 他有些手足无措。 现在再拉开距离未免也有些太刻意了,可若是保持这样的状态,他们的肩膀又会撞上。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坐得这么近呢? “别动!”身边的歌声骤然停止。 少年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下一秒,手臂上传来异样的触感。黑发赤瞳的少女半眯着眼睛将头靠在不死川玄弥的胳膊上,一时间,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 不死川玄弥再次产生了拔腿逃跑的冲动。 “我白天的时候说过的吧,我有三个弟弟。”少女的目光落在庭院角落的观赏用灌木上,她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般在空中虚虚挥动着,“如果没有被鬼吃掉的话,最大的那个应该也和你一样大了。” 少年吞了吞口水。 除了变成鬼的母亲和早在幼年时就夭亡的妹妹,他从来没有与异性靠得这么近过。少女身上散发着怡罗粉和糖浆特有的气味,不死川玄弥知道那是金平糖的味道。 入队之前,不死川玄弥曾经想象过未来队友们的模样。在少年的想象中,鬼杀队队士们应该是杀伐果决的大英雄,他们带着刀,奔波于日本各地。总而言之,不应该是一入日向这样的。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一入日向和“猎鬼人”这一身份都有些格格不入了。 她的思维模式过于活跃,甚至达到了天马行空的地步;与此同时,她身上又少了点别的东西。不死川玄弥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一入日向缺少的是什么。 人情味。 她仿佛将自己囚禁在某个看不见的盒子里,盒子外的一切对她而言都仅仅是正在上演的戏剧。她会用最理性的思维模式去忖度自己身处的状况,然后以最合理的手段去解决麻烦。 哪怕这个手段并不人性化。 这样的思维模式令一入日向陷入了某种奇异的困境。 她被人误解,同时又因为理念不合而无法在最大限度上得到其他人的支持,绝大多数判断都是以她所掌握的情报为基础而做出的。可她毕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视野的局限性也十分明显,于是导致的结果就是肉眼可见的被孤立。 鬼杀队内被孤立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不怎么会说话的水柱富冈义勇,另一个就是一入日向。 比起富冈义勇,一入日向被孤立的程度更加夸张一些。 大家只是不太喜欢和富冈义勇交往,在其他方面还是很宽容的。但几乎所有人都不乐意和一入日向一起行动,无论是出任务还是别的什么。 这样活着不会很累吗? 不死川玄弥想。 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理解自己,仅仅是凭借着内心深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执念驱动着身体,看不见“未来”,也没有思考过“未来”到底是什么样。 “悠人……”少女的喉咙里滚出含糊不清的音节,“我累了。”她的尾音被拖得很长,有些像是在撒娇。 不死川玄弥愣了愣。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毕竟从来都没有见过一入日向用这样的语气和其他人说话。 话音未落,少女猛地直起身子,抬起手肘轻轻捅了捅少年的腰眼。 “这个时候你应该说‘累了就休息吧,日向姐你老是喜欢勉强自己’。” “……唉?” “好了别管那么多了,你说就行了,一句话而已,又不会掉块肉。”一入日向挑眉,大有“你不听话我就把你揍趴下”的意思,“说嘛!” 不死川玄弥保持着没有反应过来的呆愣表情复述了一入日向让他说的话。 “累了就休息吧……日……日向姐……你老是喜欢勉强自己。” 他像是背书般磕磕绊绊地将字句吐出来,“日向姐”这样过于亲密的称呼令少年有些难为情。不死川玄弥偏开头避过了少女的目光,仿佛这样就能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一入日向的做法永远都能出乎人的意料。 黑发赤瞳的少女伸出手,用手掌勾住少年的后颈,半强迫着令对方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口。 不死川玄弥给她吓了一跳,紧接着,少年的耳根开始火灾现场般灼烧起来。鼻端充斥着金平糖的甜香,和服柔软的布料仿佛被人放在滚水里熨烫过般散发着可怖的温度。 他挣扎着想要摆脱一入日向的钳制。 “谢谢你。”头顶传来少女梦呓般的低语,“谢谢你,玄弥。” 挣扎的动作停止了。不死川玄弥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头顶上落下。从他这个角度并不能够看见一入日向的表情,只能够凭感觉猜出她是在哭。 日向前辈这样的人也会哭吗?不死川玄弥想。明明老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有些想直起身子找只手帕递给一入日向,又觉得这样不太好,一入日向大概是不愿意被他看见自己在哭的,于是只能维持着在他看来十分尴尬的姿势,任由前辈抱着。 “没关系的……” 头顶再次传来少女的声音,这一回,她的声音似乎比方才要大上些许。 “下次——下次再遇到那个混蛋,我绝对不会让它跑掉了!” 师徒 一入日向又跑了。 不死川玄弥觉得这个“又”字挺精妙的。总而言之,原本带着他去浅草给其他人收拾烂摊子的前辈在返程的半路上就不知所踪了。 悲鸣屿行冥倒是十分习惯这种事,岩柱对弟子的归来表示欣慰,然后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不死川玄弥趁着吃午饭的时候跟悲鸣屿行冥打听一入日向的事,结果一无所获。 “她是个纯粹的孩子,毫不犹豫地做残酷的事情,私欲的集合体,”岩柱十分严肃地教导着不死川玄弥,“最好不要和她走得太近了,对你没有好处。” 去蝶屋检查的时候不死川玄弥听见隐们又在私下讨论一入日向的事。 他们说鬼杀队里有人变成鬼叛逃了,因为叛逃者是她的师弟,一入日向只得去了桃山。 一入日向的鎹鸦和其他普通队士的鎹鸦不太一样,多数鎹鸦只是负责传递消息,但一入日向似乎跟她的鎹鸦很合得来,她的鎹鸦也很乐意在能力范围内替她跑跑腿,传递一些小道消息。 因为不被人理解,一入日向需要更多的眼睛,而鎹鸦只是众多眼睛之一罢了。 没有人对一入日向会在回鬼杀队之前就得到师弟叛逃的消息感到吃惊,她和她的鎹鸦所做的事情是被默许的。虽然并不是柱,但在某些事情上,一入日向的权限依旧高于普通队士。 不死川玄弥回鬼杀队的第四天,一入日向回来了。 外褂早就在浅草的大火中被烧毁,少女身上只穿着普通的男式制服。白色刀鞘的日轮刀挂在她的身侧,从少年的角度能够看见制服领口的白边被染了暗色的血迹。 “啊……欢迎回来。”不死川玄弥下意识地跟她打了声招呼。 黑发赤瞳的少女转过头,原本毫无生气的脸上似乎染了些笑意,“是玄弥啊,我回来了。” 有人对自己说“欢迎回来”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已经很久没有人表示过欢迎了,一入日向对自己其实被鬼杀队队士们讨厌了的事情还是有着近乎自我认知的自觉的。 “你受伤了?”他问。 “不是我的血,我没有受伤。”一入日向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领子,“是我师父的。” 不死川玄弥一愣:“……你师父?” “啊,我师父。”少女站在院子门口,无所谓地笑了笑,“都回来这么多天了,你应该听见队内的传言了吧——狯岳变成鬼叛逃了,名下出了鬼可是大罪,所以我师父切腹自尽了。” 狯岳是叛逃队士的名字。 不死川玄弥听人说过叛逃者和一入日向师出同门,这些天队里也有人猜测一入日向不是去桃山而是去清理门户了。她在鬼杀队内的风评不好,但几乎没有人会怀疑一入日向的实力。 哪怕已经变成鬼,狯岳也绝不会是一入日向的对手。 “切腹自尽……” 明明都回去了,却没有阻止吗?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不需要你可怜。”少女偏了偏头,她迈开脚步往院子里走,“悲鸣屿行冥在后山?我找他有点事。” 少年张了张嘴,“为什么?” 一入日向停下脚步,“什么为什么?” “你去了桃山吧,”他说,“既然都已经去了,为什么不阻止你师父?” 鬼杀队内也流传过不少关于前鸣柱的传言,其中一条是前鸣柱桑岛慈悟郎很喜欢一入日向这个弟子,一入日向刚入队的时候桑岛慈悟郎还专程给主公写过信,内容无从考证了,但主公接到信后不久,一入日向就变成了前花柱蝴蝶香奈惠的继子。 桑岛慈悟郎几乎是在尽己所能为一入日向铺平道路。 正因如此,不死川玄弥才无法理解。 他们师徒的感情应该很好吧。早在上桃山之前一入日向就已经失去了家人,对她而言,桑岛慈悟郎就像是将她养大的爷爷。在这种情况下,不死川玄弥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能轻描淡写地说出“我师父切腹自尽了”的台词。 这个人仿佛没有感情。 “阻止?”少女回过头,逆着阳光,不死川玄弥看不清她的表情,“切腹自尽是他的选择,我为什么要阻止?” 不可理喻。不死川玄弥想。目送着重要的人走上绝路却还是能说出“这是他的选择,我为什么要阻止”,这个人是真的不可理喻。 如果换了他,他应该会拼尽全力阻止的吧。因为那是对自己十分重要的人。 “我说过了,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一入日向气势汹汹地往少年身前走了两步,“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师门的事情和你有关系吗?” “是的,你师门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不死川玄弥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够在这样的距离下异常冷静地与一入日向对话,“但是,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走上绝路,这不是一个有正常感情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吧?” 少女猛地抬起胳膊,用双手揪住少年的领子,强迫对方低下头与自己对视。 “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 “阻止师父?开什么玩笑?你是在看不起我还是在看不起我师父?!” “……” “剑士有剑士的骄傲,让他背负着‘培育出鬼’的污名活下去,只为了满足自己‘不想让重要的人离开’的可笑私欲,你当我是什么人啊?” “……” “别开玩笑了,这样忘恩负义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我能做的只有去做他的介错人。”她猛地松开手,趁着少年没有站稳将他狠狠地往外一推,“清理门户的事情我会去做的,我师门的事情也不需要你们外人指手画脚地操心!” 面对桑岛慈悟郎的选择,一入日向所能做的不过是马不停蹄地赶回去,让他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不会孤零零地上路。正因为她是待在师父身边最久的孩子,她才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除了她之外,谁都不行。 不死川玄弥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一入日向似乎是在哭。她的眼睛里没有泪水,但声音却一直都在颤抖。 并不是所有哭泣都是流于表面的,就如同一入日向的绝大多数笑容都不是在开心。 少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后山走去。 热闹 一入日向双手抱胸站在树下。 鬼杀队的柱们齐聚一堂的情况并不算多见,这次还有其他人,因此主公屋前吵得很厉害。 “所以说啊,到底出了什么事……”黑发赤瞳的少女打了个哈欠,她不太喜欢在人多的地方逗留太久,这会儿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今天是柱合会议吧,既然是柱合会议就别叫外人来啊?” 所谓的“外人”不光是指她自己,还有被蝴蝶忍和富冈义勇带回来的新队士。 本应该是半年一度的柱合会议,不知道中间搞错了什么事,产屋敷耀哉居然要求一入日向也到场。主公的要求是不能够拒绝的,因此她还是和悲鸣屿行冥一起到了这里。 一入日向积极性不高,动作也拖拖拉拉的。等二人到达主公宅邸的庭院时,其他人已经到了。不光是柱,蝴蝶忍和富冈义勇还带来了一名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新人。 鬼杀队有把新人绑起来丢在主公家门口的传统吗? 一入日向记得没有。 “在会议之前要进行‘审判’,”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坐在树上的蛇柱抬起手给她指了指多数人聚集的方向,“那个少年在包庇鬼。” 什么啊,就因为这种事? “那就砍了吧,违反队规的事情有什么好审判的。”一入日向又打了个哈欠,“再说我没有柱的权限吧,审判也别拖上我啊,我昨天晚上可是没有好好睡觉呢。” 伊黑小芭内:“……” 这话谁说都行,只有你说不行。违反队规就砍的话你早就被砍死无数次了!好歹也有点薪酬已经被扣去明年夏天了的自觉吧你! 不光是一入日向如此认为,其他柱们似乎也在“如何处置带着鬼的新队士”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代表着鬼杀队最高战力的人们七嘴八舌地表达着“直接砍掉就好了”的意思,场面一时间混乱无比。 黑发少女抬起胳膊在头顶上抓了两下,睡眠不足所带来的不适令她的心情十分不美好:“真的是……吵死了啊……” “比起这个,富冈要怎么处置?”树上的伊黑小芭内打断了庭院中的争吵,用手指了指站在角落的富冈义勇,“你们居然都没拘留他,很头疼啊。” 蝴蝶忍倒是十分无所谓地表示反正富冈义勇都老老实实地过来了,人又不会跑,惩罚的事情也可以稍微延后一些。 一入日向顺着伊黑小芭内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水柱面无表情地站在远离话题中心的地方。 看起来似乎是被讨厌了呢。她想。 争吵很快就被迟来的不死川实弥打断了。风柱举着装有被少年称作“自己的妹妹”的箱子,毫不犹豫地将日轮刀刺了进去。 “啊啊……就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一入日向小声地叹息着。 鬼杀队的柱们基本上都与鬼有着血海深仇,想要让这些人接受鬼化的小姑娘几乎是不现实的。而在这其中,性格暴躁的不死川实弥对鬼的仇恨也是最深的。 除了蝴蝶忍和富冈义勇,在场其他柱也没有想要阻止的意思。 被绑在地上的、鬼化小姑娘的哥哥似乎是无法忍受自己的妹妹被伤害,他挣扎着跳起来,趁不死川实弥因为富冈义勇那句“主公马上就要到了”分心的时候给了风柱一记头槌。 一入日向吹了个口哨。 “哇哦,这小伙子还挺勇的嘛。” 普通队士们看见柱就吓得腿软了,主动攻击柱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看热闹看得还挺开心?”伊黑小芭内瞟了她一眼。若是换作平时,不需要不死川实弥出手,一入日向就会主动支开隐们直接削掉那个鬼化小姑娘的脑袋了。 “因为是义勇先生嘛,”黑发赤瞳的少女笑眯眯地回答道,“那个人做事总是该有理由的。” 是二五仔发言呢。蛇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过相对其他柱而言,一入日向和富冈义勇的关系确实要好一些,或者说,是一入日向单方面的自我感觉良好,在绝大多数人看来那不过是她在疯狂骚扰富冈义勇罢了。 令人疑惑的是,富冈义勇对此居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 仿佛两个被孤立的人抱团取暖。 眼见着新人即将和不死川实弥打起来,产屋敷耀哉及时出现,阻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一入日向和伊黑小芭内同时离开自己所在的位置进入列队,与在场的所有人一起向产屋敷耀哉跪了下去。 抢先问候主公的是不死川实弥。在问候结束后,风柱提出了希望主公解释名为“灶门炭治郎”的新人与他的妹妹的事情的意向。 为了安抚柱们,产屋敷耀哉取出了灶门炭治郎和富冈义勇的培育师,前水柱鳞泷左近次的来信。在信中,鳞泷左近次表示,倘若名为“灶门祢豆子”的小姑娘袭击人类,他与富冈义勇两人都会切腹谢罪。 不死川实弥和炼狱杏寿郎表示自己并不能够接受这样的保证。 “吃了人就无法挽回了吧,被杀死的人也不能复活。” “确实如此,这不能作为她不袭击人类的保证,也无法证明她不会袭击人类。”产屋敷耀哉十分冷静地回答道,“但是也不能证明她会袭击人。” “祢豆子已经有两年没有吃过人的事实摆在眼前,为了祢豆子,甚至还有两个人赌上了性命——” 跪在列队最边缘的少女突然抬起头,“三个人。”她说,“两个人不够的话,就加上我。” “哈?你在胡说什么,脑袋被撞坏了吗?”不死川实弥原本就不好看的表情变得愈发暴躁,“一入日向,你知道你是在为一只鬼做担保吗?” “我知道,”一入日向没有扭头,依旧直勾勾地看着产屋敷耀哉的眼睛,“但是我选择相信义勇先生。既然义勇先生都做了这种保证,那就一定是有理由的吧。” 不死川实弥恨不得现在就一刀砍到她头上,“所以说到底为什么?” “因为义勇先生的名字很好听啊,”一入日向终于转头,她笑容灿烂地看向不死川实弥,“比你的名字好听多了。” “你当我是白痴吗——” 鸣柱 有了三个人的性命做担保,产屋敷耀哉也倾向于留下灶门兄妹,再加上灶门祢豆子本人也抵御住了稀血的诱惑,关于灶门炭治郎的审判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因为身上还带着伤,灶门兄妹被蝴蝶忍暂时接管,由隐们送去了蝶屋。 紧接着,产屋敷耀哉又唤来了名为“村田”的普通队士向柱们汇报那田蜘蛛山的事情。据说那里出现了下弦之鬼,被卷入战斗的队士们基本上都受了程度不同的伤。 村田以肉眼可见的幅度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汇报工作,当主公说“谢谢你,你可以下去了”的时候,一入日向觉得他几乎是要手脚并用地爬着逃出院子。 “这样就可以了吧,”黑发赤瞳的少女也跟着站起身,“虽然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喊我来这儿,但我不是柱,继续留着也不合适。” 她在鬼杀队内的权限十分微妙。 因为是前花柱继子,即使已经被降级成了乙等队士,继子的权限也没有被回收,倒像是默认似地被保留了。产屋敷耀哉也总喜欢把一入日向往悲鸣屿行冥那里扔,以至于有一部分入队时间较长的人都在猜测她会不会成为岩柱继子。 直到不死川玄弥出现。 不死川玄弥成了岩柱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徒弟,一入日向即将成为岩柱继子的谣言不攻自破,与此同时,队内质疑一入日向的声音也愈发激烈。 人缘不好,阶级不高,并不是任何一位柱的继子却享受着继子的权限。 “不,你留下。”产屋敷耀哉道,“今天会议的讨论内容就有这一项:鬼杀队内的情况并不乐观,新的孩子们也不足以挑起大梁,所以我想再提拔一位新的柱。 ——“一入日向,无论从战绩还是从实力来讲,你都是十分合适的,我希望你成为这一任的鸣柱!” 跪在地上的柱们都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若是单纯地靠实力和战绩来评判一个人有没有做柱的资格,一入日向在很早之前就能够成为鸣柱了。 早在蝴蝶香奈惠牺牲之前,队内就有主公想要提拔一入日向做鸣柱的传言流出,可直到现在,一入日向的身份都还只是个前花柱继子。 主公不主动提起选立鸣柱的事,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询问。 现如今鬼杀队正值用人之际,之前产屋敷耀哉担心的事情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多一个柱就是多一个高级战力,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压下低阶队士们对一入日向的质疑。 “恕我冒昧,”黑发赤瞳的少女闻言转过身又跪回队列边缘,“但是主公大人,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我并不适合做鬼杀队的柱。” 自己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晋升为柱,一入日向比其他人都看得清楚。 柱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引导其他低阶队士前进,她自认为无法胜任。 “如果是在以前,我确实不会让你做鸣柱。”产屋敷耀哉倒是对一入日向的回答没有丝毫意外,“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知道鬼杀队现在需要人手,那田蜘蛛山的损失很夸张,”少女将头埋得很低,仿佛是为了避开主公的审视,“不是也有表现出色的新队士吗?给他们一点时间,总会出现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我想让你做鸣柱并不是因为缺人,日向。”若是换了其他人,估计现在已经骂着“不知好歹”放弃打算了,可产屋敷耀哉依旧不为所动,“你现在有这个资格了。” 一入日向的头又往下埋了些,“……恕我愚钝。” “人类对自己的变化总是很迟钝,”主公似乎往前走了两步,他用温和的目光凝视着少女头顶的发旋,“日向,你最近变了很多。” 变了很多? 一入日向愣了愣。 她自认为毫无变化,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别的方面。偶尔出去遛弯的时候依旧会被其他队士绕着走,甚至因为之前的争执,不死川玄弥都有些怕她了。 被孤立的情况很严重啊,比义勇先生还严重。 因为不愿意靠近专司医疗服务的蝶屋,手臂上的烧伤恢复速度也很慢,连带着最近几天的训练都有些落下了。 总而言之,一入日向并不认为自己在往好的方向转变,她觉得自己变得更加糟糕了。 可是产屋敷耀哉对她说,现在的你有资格做鬼杀队的鸣柱。 她想不明白。 “香奈惠死后,你身上的‘人气’就变得很少了,那个时候我就有让你做鸣柱的打算,但是你的状态实在不太合适。”主公好脾气地解释道,“现在不一样了,是因为那个孩子吧?那个叫不死川玄弥的新人。” 咦……? 玄弥? 不待一入日向反应,风柱倒是先跳了起来。 “喂!一入!”不死川实弥大吼大叫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冲上前把一入日向的脑袋从脖子上削下来,“你对我弟弟做了什么?!” 少女一脸懵逼地抬起头看着跟自己隔了一个伊黑小芭内的风柱,“除了把他丢在角落里自己跑掉之外我好像也没有做别的事?”还是两次。 她才是女的唉,为什么这个人会一副自己强迫不死川玄弥干了什么的样子?! ……你这个发言就已经很危险了。 夹在中间的蛇柱面无表情地平视前方。 他很确定,若不是产屋敷耀哉还在这里,不死川实弥肯定已经冲上来跟一入日向干架了。 风柱布满伤痕的脸扭曲得愈发恐怖,比起鬼杀队队士们会经常面对的怪物,此刻的不死川实弥更像鬼。 “主公面前不得喧哗!” 最终出面制止争吵的是时透无一郎,霞柱捡起石头分别往不死川实弥和一入日向的脑袋上狠狠地砸了过去,趁着二人吃痛抱头的时候说道。他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和平日里的放空不太一样。 产屋敷耀哉抓住机会终结了选立新柱的话题。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日向还是先住在行冥那里,等负责区域划分完毕后再搬出来住——好了,现在进行下一个议题,关于鬼舞辻无惨现身浅草的事情,你们都有什么看法?” 对话 半年一度的柱合会议结束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至少一入日向是如此认为的——如果没有主公突然把她提拔成鸣柱的事情的话。 实际上,并不会有人对产屋敷耀哉的决定感到吃惊。主公的住处十分隐秘,基本上只有柱们知道,而作为普通队士,一入日向每次接到传唤时却并不需要人引路,这足以说明她在产屋敷耀哉心里与正式的柱们并没有什么差别。 现在让她成为鸣柱也不过是将原本就预定好的事情延后罢了。 散会的时候一入日向拦住了不死川实弥。 风柱依旧沉浸在“这混蛋绝对对我弟弟做了什么”的愤怒中,若非碍于还在主公的住处附近,不死川实弥大概早就一刀砍在一入日向脑门上了。 “喂喂喂,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是会伤心的……”黑发赤瞳的少女感到棘手似地抓了抓头发,“稍微分我点时间吧,不死川,我想和你谈谈,关于玄弥的。” “正好,我也想跟你谈谈,”不死川实弥闻言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在把你打一顿之后。” 一入日向面无表情地将右手扶在腰间的日轮刀上。 从大类上看,风之呼吸和雷之呼吸都是以速度见长的流派。她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说自己能够把不死川实弥揍趴下,最多就是保持不被对方揍趴下的程度罢了。 即便如此,有些事情总得去做,毕竟自己都在不死川玄弥面前夸下海口了。 成为鸣柱之后与不死川实弥的接触大概也不会少,但悲鸣屿行冥并不乐意不死川玄弥往风柱身边凑。毕竟是岩柱继子,等真的划分出负责区域之后,一入日向见不死川玄弥的机会都不会很多了。 好歹现在她还能以房客的身份跟悲鸣屿行冥的徒弟说几句话,再过段时间,老往不死川玄弥身边跑的话恐怕会被人怀疑是打算跟岩柱抢继子。 总而言之,想把事情解决就得尽快,以后机会不多了。 “队内私斗是明令禁止的哦。” 不知何时站在二人身后的蝴蝶忍笑眯眯地提醒道。虫柱的脸上挂着十分柔和的笑容,以至于另外的人分不清她到底有没有在生气。 明明不是随时都能笑出来的性格。 一入日向“嘁”了一声。她突然没了兴致,转身就往外走。 “日向,”蝴蝶忍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恶劣反应,毫不在意地笑着少女的背影道,“那田蜘蛛山任务中收治的新人队士里有个使用雷之呼吸的孩子,好像是叫我妻……我记得他是你的师弟?” 黑发少女原本还算急促的步伐停了下来:“他现在在蝶屋?” 我妻善逸通过最终选拔加入了鬼杀队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听说小师弟本来不想来,结果被桑岛慈悟郎抓住打了一顿,这才不情不愿地上了山。 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师父的事吧。一入日向想。就算再不想靠近蝶屋,这种事情也总得跟善逸说一声……毕竟他也是师父的弟子。 那孩子比想象中的还要有天分,希望在自己死前,他能成长到柱的程度。 做鸣柱只是暂时的,自己不合适,倒不如让师弟来做。 “是的,”蝴蝶忍语气平静地回答道,“除此之外,香奈乎也很想你,有时间去一趟蝶屋吧,我会回避的。” 说完这些,虫柱不再停留,她甚至用比一入日向方才还急促些许的步伐与新晋鸣柱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走向蝶屋所在的方向。 “啧……”一入日向眯着眼睛低声骂了句“狗屎”,“谁需要你回避啊,三岁小孩儿吗?” 况且她也不信蝴蝶忍真的能回避她。 八成是又跟蝴蝶香奈惠刚刚牺牲后不久的时候一样,说着“你不想见我那我就不烦你了”,然后眼巴巴地躲在角落里等自己搭话。 所以才不想去蝶屋啊。 毕竟曾经也是很好的朋友。 为什么会决裂呢?一入日向想了想。 少女发现自己的记忆似乎有些模糊了。原本觉得很重要的事情都变得不再重要,连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和蝴蝶忍决裂这样的要紧事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像是因为自己反对蝴蝶忍留在鬼杀队还模仿蝴蝶香奈惠吧。 那个时候一入日向是主张蝴蝶忍和栗花落香奈乎一起离开鬼杀队找个地方继续生活的,不过若是那两个人听了她的话,倒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蝴蝶香奈惠所期望的绝不是这种事,蝴蝶忍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过。又或者其实她注意到了,只是不想那么做而已。 报仇的事,有一个人来做就可以了。能够杀掉前花柱的鬼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而蝴蝶忍因为天生弱势,即使在现存的柱里,战斗力也排不上前几。 哪怕是只用了两个月就成为霞柱的时透无一郎,在剑术方面也比蝴蝶忍要强上不少。 ……虽然呼吸法用得很烂的自己也没有资格去嘲笑蝴蝶忍就是了。 明明是没有力气砍掉鬼的头的人,却成长成了虫柱,反倒是反对她留下来的自己混得比受人爱戴的蝴蝶忍惨多了。 真难看啊。一入日向想。这么一来,说服她们离开鬼杀队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不过现在再想这些事也没有什么意义,矛盾只会一直存在,悲春伤秋也不符合她的一贯作风。 她再次回过头看着站在后面一点的风柱:“话我带到了,打算跟我谈的话欢迎随时来找我……我听说你不承认玄弥是你弟弟?那我和玄弥之间的事情也轮不到你过问吧?” 虽然大概能猜到不死川实弥为什么会对不死川玄弥恶言相向,但想要让她完全站在不死川实弥这边是不可能的。 毕竟这个人刚才还打算和她打一架呢。 “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外人不要插手。”不死川实弥的态度也算不上好。 说实话,让人很火大。 看不过眼打算稍微帮这对兄弟一个忙最后却被这样对待,一入日向又不是什么圣母在世,根本不可能好声好气地劝不死川实弥去见他弟弟。 “那你最好一辈子都别见玄弥,”她歪着头对风柱冷笑,“你不喜欢他倒也没关系。 ——“玄弥由我来喜欢就行了。” 外套 “抱歉,明明夸下海口说要帮你约不死川的。” 黑发赤瞳的少女撑着脸坐在一人多高的巨大岩石上。 “不,日向前辈愿意帮我就已经很感激了……”不死川玄弥一边安慰一边吐槽,“所以前辈能从石头上下来吗,这样我更推不动了!” 一入日向闻言低头看了看试图推石头的少年,动作轻巧地从上面跳了下来。 “我也不想啊,但是不这样你根本就不会搭理我吧?”她说。 “……对不起。” 打从那天算不上争执的争执之后,不死川玄弥好像有点躲着她的意思。一入日向堵人堵了老半天都没有结果,于是干脆选择了最不厚道也是最有效的方式来强迫对方与自己沟通。 妨碍不死川玄弥修炼,这手段简直百试百灵。 悲鸣屿行冥不会教学生算是柱与柱之间不算秘密的秘密了。他能够教给不死川玄弥的只有自己平日修炼的方式,反应到具体举动上就是在瀑布底下冲水和推石头之类的。 甚至连如何推动石头这种事都需要不死川玄弥自己去观察悲鸣屿行冥的动作,悲鸣屿行冥自己根本就不会多说一句类似讲解的台词。 和擅长教导的蝴蝶忍完全是两个极端。 “说起来,悲鸣屿先生的修炼方式真的好奇怪啊……” 一入日向转过头,趁着不死川玄弥不注意跳进水里,然后一头钻进瀑布底下。 新立鸣柱的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不过具体事宜还没有商量出结果,现阶段能提前做的也只有帮一入日向改改制服之类的小事。少女原本一直穿在身上的男式制服因为“不合规矩”被送回裁缝那边重做了,这两天她也只能穿私服。 好在柱们原本就是被允许按照喜好随意穿衣服的。 冰冷的水砸在少女身上,浅色的布料很快就被水流浸湿沾在皮肤上,露出一入日向纤细的身形来。 她毫无知觉地站在瀑布下的石头上,甚至还抬起头往上看了一眼。 冲水而已,况且悲鸣屿行冥也不是水之呼吸的使用者……真的会有用吗,这种修行方式。 一入日向很快就感到无聊了。对普通队士而言十分沉重的水流落在少女身上却像是轻飘飘的拍打,她觉得有些困,于是打了个哈欠,从瀑布下窜了出来。 “我果然还是无法理解悲鸣屿先生的修行方式,”一入日向絮絮叨叨地跟不死川玄弥抱怨道,“太奇怪了,而且完全不合适新人吧,你跟着他修行真的没关系吗?” 岩之呼吸本来就是个比较奇怪的流派,就算悲鸣屿行冥本人算是现任柱中的最强者,他的修炼方式也不一定能够带好徒弟,况且不死川玄弥的情况还十分特殊。 “不,悲鸣屿先生的修炼方式没有问题,”少年十分认真地回答道,“是我不争气。” 那就当是这样吧。 一入日向不想和他争论这种事。每个人的修炼方式都不一样,一入日向也不好说悲鸣屿行冥教导不死川玄弥的做法就一定是错的。 她抬起手甩了甩湿淋淋的衣袖。 胳膊上的绷带还没有拆,浸水之后伤口的状态变得有些奇怪,血肉鲜艳的颜色从因为潮湿而变得半透明的绷带下渗出来,看起来竟意外地十分吓人。 好在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就算有,大概也不会有人有胆子喊一入日向去蝶屋重新包扎。 “啊……果然还是拆了比较好吧……”少女慢吞吞地伸出手将绑在右臂的绷带往下扯,“医书上说长时间泡水对伤口不好。” 不死川玄弥闻言转过头。 下一秒,少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浑身一震,然后将头又扭了回去。 “日向前辈,请注意自己的形象啊!” 一入日向一手扯着绷带,抬起头看着刻意回避目光接触的少年:“嗯?形象?我怎么了吗?” 虽然感觉不太可能……这孩子该不会是因为自己穿着湿透了的衣服而在害羞吧? 她眨了眨眼睛。 别说浑身湿透了,以往出任务的时候队服被鬼抓破的情况也出现过,那个时候同队的异性队友们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以至于一入日向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 不,没有这方面的意识才是对的,来鬼杀队是为了杀鬼的,又不是谁都跟甘露寺蜜璃一样动机不纯,有时间考虑男女有别的问题不如多挥几次刀。 但是怎么说……不死川玄弥这个人。 长着这么一张脸却意外地小孩子,总觉得有些吃惊。 一入日向闷笑了两声。“抱歉,我对这方面的事情不太敏感,”她说,“我先回去换身衣服……啊,差不多也到吃午饭的时候了,要一起回去吗?” 只要有需求,柱和继子的伙食都可以是隐做好之后单独送到住处的,悲鸣屿行冥不太喜欢行使这方面的权利但不代表一入日向不喜欢。算算时间,负责后勤的人差不多也应该到了。 “等一下!” 少年偏过头,他将套在队服外的外套解下来递给一入日向。在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不死川玄弥的目光一直都落在那块他怎么推都推不动的石头上。 一入日向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将完全不合身的外套套在身上。 不死川玄弥的身高在同龄人中十分出挑,而一入日向则只是正常女性的身高,一米八的大小伙子的外套套在少女身上,在遮住了大部分衣服的同时也显现出了一种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荒诞感。 “话说回来,还真方便呢,”黑发赤瞳的少女低下头扯了扯外套的下摆,“肩膀处也很灵活,比普通的款式好多了……要不要跟裁缝说一下把我的制服也改成那个样子?” 不死川玄弥想了一下鬼杀队那位色鬼裁缝的脑回路,连忙阻止了一入日向的想法。 主动要求改成无袖的款式……绝对会被前田正夫那个人理解到奇怪的方向去吧? 二人结伴往悲鸣屿行冥的住处走去。 “那个,玄弥,我觉得你好像有想问的事情。”走到半路,一入日向突然转过头,从下往上打量着身侧的少年,“悲鸣屿先生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吧,主公已经提拔我做鸣柱了,等相关事宜处理好之后就要搬离这里,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会变得很少……我的意思是,有在意的事情最好现在就问哦?” 不死川玄弥停下脚步。 少年在原地踌躇了一小会儿。大概是觉得以后就不常见面了,一入日向难得耐心地等着他做好心理建设。 “那个。” 半晌,少年终于开口问道。 “悠人……是谁?” 过往 一入家一共有四个孩子。除了老大的日向是女生,其他三个都是男孩儿。 连一入日向自己都觉得自己爹妈挺能生的,明明都穷到揭不开锅了却还是一直在生小孩。 她母亲是生老四悠人的时候难产去的,大概是先天不足,悠人的身体不好,反应也比正常孩子要慢上半拍。一入日向老觉得弟弟悠人做事碍手碍脚,不怎么乐意照顾他,总是找借口把悠人丢给老三义勇。 老四做事慢半拍,脑袋转的也慢了半拍。 全家都看得出姐姐拿他当累赘,只有他自己不知道,一天到晚跟在一入日向后面想帮她做事又做不好,每次被姐姐骂“笨蛋”后都躲起来偷偷哭,哭完了继续黏姐姐。 一入日向生得很好看。穷人家的姑娘生得漂亮并不是好事,家里并没有足够资源保护她,她总是在承受来自各处的恶意。 一入家的孩子们在铺天盖地的恶意中都学会了沉默。 被欺负了,沉默,被辱骂了,沉默,总而言之只要沉默就好,那些人只是在弱者身上寻找快感,若是不反抗,等他们觉得无聊就会离开了。 只有悠人不会。 他并不能够理解哥哥姐姐们到底为什么要选择沉默,每当他看见一入日向被村里的其他孩子打骂时,总是第一时间冲上前将姐姐护在身后,甚至还会和其他孩子打起来。 结果当然是两个人都被打得很惨。 “是个讨厌的臭小鬼,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黑发赤瞳的少女笑了笑,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他们都说他先天不足,这里有点问题。” 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至少没有严重到影响正常生活,除了做事笨了点。 一入日向早就习惯了逆来顺受,她并不觉得有个智力发育不太正常的弟弟有什么不好,反正只是家里多一张嘴的事。 再后来悠人长大了一点,还是原来那副什么都做不好的模样,动辄就被其他孩子打得满身是伤。 某天老二老三跟着父亲上山砍柴去了,身为女孩子的一入日向和年纪最小的悠人留了下来。姐姐一边用清水给弟弟洗伤口一边抱怨,她突然觉得很累,于是放声大哭了起来。 满身是伤的小男孩伸手抱住姐姐,对她说,累了就休息吧,日向姐你老喜欢勉强自己。 “我走的那天,悠人揪着我的衣服,问我,日向姐,你是不是嫌我笨,不要我了。”她叹了口气,“我说是啊,你太笨了,我要离开你去其他地方过好日子了。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我知道了,日向姐一定要过得比我们好啊。” 怎么会过得比家人好呢? 她要去的地方是吉原,是火坑。 其实悠人根本就不傻吧。一入日向想。他只是迟钝了些。 可是现如今再回忆以前的事情又有什么用呢?鬼舞辻无惨杀了她的家人,甚至还把她的三弟变成了吃人的鬼,让她亲手斩掉了三弟的头颅。 “有些时候我在想,如果那天在河边我忍住了,没有用石头砸死那个混蛋,我是不是就会跟家人一样被鬼吃掉。” 被鬼吃掉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不管怎么说,死去要比苟延残喘要简单多了。 可是那天为什么没有忍住呢? 好像是头一天晚上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告诉她,你经历的一切苦难都源于弱小,你必须反抗,让自己变得强大,当你变得强大起来就没有人敢欺辱你了。 你身边的所有东西都能够成为武器,你应该拿起他们,碾碎挡在身前的阻碍。 人欺辱你,你便杀人,神欺辱你,你便杀神。 于是她听从了那个人的话,将河边的石头作为武器,砸死了想要对她做龌龊事的人。 事情似乎是在变好,她被卖到了青楼,家里也获得了一大笔钱。 从村子出来到吉原的路上,一入日向摸出了藏在衣袖里的、刀刃缺了口子的菜刀,那把刀是她从隔壁家的垃圾堆里拣出来的。当继母对她说“现如今只有让你离开村子才能保全你”的时候她就趁着晚上偷偷去捡了刀回来。 和我妻善逸提起这桩往事时她说的也不是玩笑话,她是真的打算杀了青楼的人逃出来的。 那个人对她说过,身边的一切都能够变成她的武器,谁要阻拦她,她就用武器把那些人杀了。 “那把刀最后也没用上,被我留在桃山了,”黑发赤瞳的少女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段令人不快的话题,“师父把我买回来的时候我还在想,如果这老头子真的有什么特殊嗜好,大不了我一刀捅死他拉倒。” 桑岛慈悟郎当然没有那方面的嗜好,他把一入日向当亲孙女养了好几年。 “对不起。”不死川玄弥低下头,“是我不该问的。” “你不问又不代表它们不存在,”少女无所谓地甩了甩湿淋淋的袖子,“比起这个……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种事?” “因为有些在意。” “你是指哪方面的在意?” “各种方面吧。” “真是不可爱的回答,”一入日向往前跑了几步,回过身与少年面对面站立,“按照话本的情节,你不是应该红着脸说,‘因为我喜欢日向前辈,日向前辈在我面前提起别的男人,我吃醋了’吗?” 不死川玄弥一愣。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问了什么不得了的问题。 作为仅仅只合作过一次的后辈,随意打听前辈的私事确实是有些出格了,也不怪一入日向会多想。 可是为什么会问呢?若是换了别人,他可能会有所怀疑,但绝不会问出口。 “噗……”一入日向看着不死川玄弥的脸,突然憋不住笑了出来,“别摆出那种表情嘛,我就是随口一问,再说话本是话本现实是现实,我还没自我感觉良好到以为你喜欢我!” 满打满算,他们也就相处了一个月不到,还马上就要分别了,哪怕不死川玄弥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渣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培养出其他的感情似乎也不太现实。 少年动了动嘴唇。 “那……如果我说是的呢?” “……唉?”这次换一入日向愣神了。 以往都是她把自己耍得团团转,能看她露出这副表情倒是难得。不死川玄弥想。 “我是说……如果我说我确实喜欢日向前辈呢?” 黑发赤瞳的少女脸上僵硬的表情逐渐柔和了起来。她歪了歪头,像是在打量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般注视着少年的眼睛,旋即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那当然是……对不起啦!” 师弟 我妻善逸躺在床上思考人生。 那田蜘蛛山的任务中,他中了鬼的毒,差点变成蜘蛛。虽然人是给救回来了,但毒素还没有完全被驱除,少年的手脚都比正常人短上些许。 好在治疗已经接近尾声,也被允许下床活动。我妻善逸跟着另外两位友人去参加了所谓的“身体机能恢复训练”。 ……然后他放弃了。 名为栗花落香奈乎的虫柱继子很强,强到我妻善逸无论哪一个项目都没有办法在她手上讨到任何好处。他本来就不是擅长努力的性格,在发现完全没有胜算之后,我妻善逸十分果断地放弃了。 灶门炭治郎试图将早早放弃的我妻善逸和嘴平伊之助拉上继续训练,然而毫无疑问的,他的努力并不可能奏效,毕竟这两人在某种意义上都不是好好听人说话的类型。 黄色头发的少年心安理得地向同伴表达着自己的意向。 “我已经尽全力了,所以——” 白色刀鞘的日轮刀从病房门口飞来,精准地打中了少年的额头。 “看样子我来得还挺是时候啊,善逸,你尽全力了什么?” 黑发赤瞳的少女一边笑着一边走病房,她的制服已经改好了,上身的领口开得有些低,下身还穿着勉强盖住膝盖的短裤,很显然,这是某位色鬼裁缝在综合了本人意见后弄出来的大手笔。 我妻善逸感觉自己脑子里有根弦断掉了。 “日向师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听说我又蠢又懒的师弟因为鬼的袭击受了很严重的伤,有人让我过来慰问一下。”一入日向走到病床前,将掉在床铺上的日轮刀捡起来挂回腰间,“你的手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正常的病号服吗?” “因为中毒所以手脚都变短了啦……” “那还真是可怜呢,”少女笑眯眯地伸出手,隔着袖子,握着我妻善逸的手腕将之拎了起来,“但是这不是偷懒的理由吧?” “痛痛痛痛痛——”黄色头发的少年眼泪狂飙着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我可是伤患啊,师姐你不能这么对我——” “都能做身体机能恢复训练了算哪门子的伤患啊。”一入日向“啧”了一声,最终还是放下了可怜的小师弟的手腕,“几年没见你嗓子倒是愈发好使了?”吵得人耳朵疼。 一旁的灶门炭治郎转过头看向这对师姐弟。 “啊……您是那天在主公门前的……” 少女这才转过头看向我妻善逸的两位同伴。嘴平伊之助气鼓鼓地趴在床上,完全没有起身的打算,倒是灶门炭治郎下了地,站在病床边俨然一副正打算出门的样子。 “是你啊,”一入日向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这才从记忆深处将眼前的少年翻出来,“带着鬼的新人……我记得你是叫灶门来的?” “是的,我叫灶门炭治郎,”额头上带着伤的少年对前辈鞠了个躬,“那时候非常感谢您帮我和祢豆子说话。” 他指的应该是拿性命担保他妹妹不会吃人那件事吧。 “不,我没有帮你哦,”一入日向姿势懒散地坐在我妻善逸的病床上,趁师弟不注意,抄起床头柜上放着的药就掰着黄发少年的下巴往他嘴里倒,“我只是在帮义勇先生。” 我妻善逸一边哀嚎着“好难喝我快要死掉了”一边有气无力地瘫在病床上。 “但是您确实帮了我和祢豆子……” “都说了我又不是为了你们,就算跟我道谢也没有用哦。”少女回过头,将正在发出噪音的师弟的脑袋按在床上,“再发出噪音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我妻善逸登时安静如鸡。 总觉得这位前辈好像很可怕的样子呢…… 灶门炭治郎目瞪口呆。 然而经历过无数次诸如“再哭就把你吊起来喂鬼”、“再瞎看就把你眼睛珠子挖出来”以及“再逃跑就把你脑袋割下来当球踢”之类的威胁的我妻善逸并没有完全把一入日向的发言放在心上。 在安静了不到两分钟后,小师弟又开始了哀嚎。 果然只有砍了这家伙才能安静吧? 一入日向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更加凶残点,比如直接把威胁变成现实。 顶着扰人的噪音,灶门炭治郎再次向着一入日向鞠了一躬:“之前没有好好自我介绍,我是灶门炭治郎,前辈应该已经见过我妹妹祢豆子了,很抱歉她白天没法出来和您打招呼。” “你的名字我已经知道了。”少女将日轮刀连着刀鞘从腰间拿起来,撑着灶门炭治郎的下巴强迫对方直起身子,“别老点头哈腰的,我又不是主公。” “可是……” “一入日向,现在勉强算是鬼杀队的鸣柱吧。” “果、果然是柱啊……没想到善逸居然有这么厉害的师姐……” 什么叫做果然是柱啊,难道混在一群柱里就会给新人一种“跟柱在一起的人一定也是柱”的错觉吗? 少女收回撑着少年下巴的日轮刀,“总而言之我今天是来找……” “师姐!师姐你现在是柱对吧?!”身后的小师弟不知何时伸出手抱住了少女的腰,“柱很厉害吧,你肯定能罩我吧,你需要继子吗,我不想再参加危险的任务了,会死掉的——” 一入日向笑眯眯地将日轮刀狠狠抡在我妻善逸的头顶。 “不行,”她说,“我没有收继子的打算,就算有也不会收你。” “为什么?!” “你太蠢了。” 好不容易才把小师弟弄来鬼杀队,让他从最底层往上爬也算是磨炼心性了。虽然柱的继子也会接到各式各样的任务,但多数时间他们都是跟着自己的师父一起行动的,这样的温室环境压根就不适合我妻善逸。 我妻善逸这样的家伙就该被丢到最危险的地方好好敲打敲打。 “我今天只是来看你的,别的就不要想了,”一入日向叹着气将刀挂回腰间,“比起这个,善逸,我要跟你说——” “……太好了。” 少女一愣,“什么?” “日向师姐这么有精神实在是太好了,”我妻善逸突然笑了起来,“在桃山的时候爷爷担心得不行呢,他老是说‘日向那个性格会不会吃亏’呢。” “……” 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毕竟我妻善逸对师父的喜欢并不比她少啊。 黄发少年看着脸色变得不太好看的少女,像是感应到什么般低声问了一句,“师姐想对我说什么吗?” “不,没什么。我只是来看看你的,”一入日向猛地从病床上站了起来,“灶门,善逸就拜托你了,哪怕是拖也要把他拖去参加训练……我找香奈乎有点事,先走了。” 相似 相对其他柱的居所,蝶屋的构造较为复杂,毕竟这里还承担着照顾伤患的工作。 病房外的走廊连通着蝴蝶忍的办公室,再往里面走一些则是虫柱师徒的卧室。协助蝴蝶忍对受伤队士们进行医治的其他医护人员的休息室则在外围一点,为的是能够在第一时间赶到病房。 一入日向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鸡冠头的少年从蝴蝶忍的办公室出来。 “啊,”现任鸣柱下意识地伸长手臂挥动了两下,“玄弥——” 少年衣袖的布料擦在少女的指尖,转瞬即逝的摩擦力蹭得人皮肤生疼。不死川玄弥没有停下脚步,甚至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前辈般匆匆离开了。 咦…… 一入日向抬着胳膊愣在原地。 被无视了呢。 但是为什么啊? 她突然觉得有些烦躁,于是从外褂的口袋里摸出装着金平糖的小布袋子,恶狠狠地抓了整整一把甜点塞进嘴里。 那个臭小鬼到底在闹什么脾气啊? 换了队服之后一入日向的打扮也出现了些许变化,原本一直披在身上的嫩黄色外褂被烧毁了,于是她又翻出一件白色的短褂当外套。站在一堆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的柱之中,少女这样简单到令人发指的打扮反而给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一入日向将嘴里的金平糖咬得嘎吱作响,转身走进院子。 虫柱继子站在走廊外,她低着头看着停在自己手指上的蝴蝶。听见脚步,栗花落香奈乎仰起脸,对来人露出灿烂的笑容。 一入日向见状直接从走廊上跳了下来,“最近怎么样?那田蜘蛛山的事儿搞出了挺多伤员的,忍应该没时间管你吧。” 栗花落香奈乎眨了眨眼睛,扎着侧边单马尾的少女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造型奇特的硬币,还没抛出去就被一入日向伸手夺了过去。 “和我说话还需要做决定?” 黑发赤瞳的少女将硬币从手中抛向空中,趁着掉落又一把抓住。栗花落香奈乎好像想从她手里把硬币抢回来,奈何一入日向的动作太快,虫柱继子扑了个空。 “我说啊……我可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过蝶屋了,好不容易来一次你都不和我说话的吗?”一入日向夸张地叹了口气,她抬起手将硬币扔给栗花落香奈乎,“……算了,就算我抱怨你也不会开口。” 这孩子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逼她也不会有结果。 栗花落香奈乎接住硬币,再次将之抛了起来。 “……对不起。” “啊啊,真是够了。”一入日向抓了抓后脑勺,“结果开口跟我说话也要抛硬币决定?” “因为自己没有办法做决定。”虫柱继子回答道。 “一想到你以后有可能变成花柱我就好绝望啊……”现任鸣柱脱了力般地坐在走廊上,黑色的长靴侧边撞在柱子上,发出轻微的闷响,“至少要学会自己做决定吧……” 蝴蝶忍到底是怎么带孩子的啊?都这么久了栗花落香奈乎还是这个样子。 “不去见师父吗?”栗花落香奈乎问。 “有什么好见的,”一入日向撑着脑袋看着院子里的蝴蝶,“去跟她见面,然后吵起来吗?” 分歧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就算交流也不会得到什么理想的结果。一入日向并不是不了解蝴蝶忍,但了解是一回事,认同又是另一回事。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栗花落香奈乎转过头看着她的脸,“日向到底为什么看不惯师父呢?” “为什么啊……很多原因吧,”一入日向掰着手指一个个理由数过去,“明明没有力气斩掉鬼的脑袋还要杀鬼啦……让她离开鬼杀队她也不听啦……哦,还有,自己想斩鬼就算了,还要拉着你一起。” 蝴蝶香奈惠所期望的并非这个结果。 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妹妹和被自己收养的孩子能够作为普通人平平安安地长大、结婚、生子,最终普普通通地死去罢了。至少绝不是现在这样。 “那你呢?” “什么?” “我和师父离开鬼杀队之后,你呢?” “当然是继续留在鬼杀队里啊,说到底,我和你们不一样的吧?” 桑岛慈悟郎收养她是为了培养猎鬼人,从被带上桃山的那一刻起,一入日向就只有“猎鬼人”这一条路走了。可蝴蝶忍和栗花落香奈乎不一样,她们还有很多种未来,没有必要留在这里终日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就是因为你老是这样,师父才不想走啊。”栗花落香奈乎移开了目光。 院子里的蝴蝶围绕在虫柱继子身边,阳光从围墙外倾泻而下,为她打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一入日向一愣。 “她……那个人所祈求的未来里,其实是有三个人的,不是吗?” 不光是蝴蝶忍和栗花落香奈乎,温柔如蝴蝶香奈惠,又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的弟子、一入日向的未来而祈祷呢? “日向其实和师父很像啊,”栗花落香奈乎轻声说,“所以才会成为好朋友的吧?” “……开什么玩笑。” 一入日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我和她?那种强迫自己模仿香奈惠前辈的人跟我到底哪里像啊?” 明明愤怒得快要爆发了,却总是摆出一副笑脸。明明讨厌鬼讨厌得要死,却强迫自己一遍遍地问鬼“我们能不能好好相处”。 那根本不是蝴蝶忍。 拙劣的模仿并不能够使死去的人复活,甚至连悼念都算不上。说到底,蝴蝶忍不过是将自己囚禁在名为“蝴蝶香奈惠”的幻影里,做着奇怪的梦罢了。 所以才会看不惯。 “真的很像哦,”虫柱继子再次转过头,看着一入日向的眼睛,“日向还记得自己以前是什么样的吗?” 虽然算不上沉闷,但也并不是十分活泼。 在栗花落香奈乎的记忆里,现任鸣柱明明是个凡事都认真得有些令人哭笑不得、脾气暴躁到随时都有可能冲上去跟人打起来的角色。她不会开恶劣的玩笑,也不会笑嘻嘻地将其他人耍得团团转,更不会一脸无所谓地说“这种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 “如果说师父在模仿那个人的话,”少女的声音很轻,却十分清晰地传递到了鸣柱的耳际,“日向你……又在模仿谁呢?” 上弦 黑发赤瞳的少女皱着眉头举着手里的团子。 从蝶屋逃出来——确实是逃出来的,她无法回答栗花落香奈乎的问题,于是只能落荒而逃——之后,一入日向就接到了新的任务,内容是探查某个奇怪宗教总是有人失踪的事情。 “按照当地某位居民的说法,他的妻子因为流产而郁郁寡欢,经人介绍去了万……万世……极乐教?”同行的名为“五岛”的甲等队士解释道,“前几天还算正常,后来他的妻子说不想回 家了,他去找了很多次都没有见到人。” 报案人(姑且喊这位倒霉的先生叫报案人吧)发觉不太对劲后走访了其他与万世极乐教有牵扯的人家,发现那一带有不少年轻女子在与教主见面后提出不想回家,最后失踪了。 “说不定只是抛家弃子跟那什么教主私奔了呢,”一入日向冷笑,“这种不确定的消息并不需要鬼杀队出手吧?”还派柱级的猎鬼人参与调查。 “因为侧面证据很多,”五岛老老实实地回答了鸣柱的问题,“没有人见过教主在白□□动,而且也有人说在教主布教的房间里看见过血迹。” 不在白□□动的教主和布教房间里的血迹啊…… 一入日向抬头看了看天。 距离太阳落山只有一个小时不到了,倘若那位神秘兮兮的教主真的是鬼的话,现在过去差不多刚好能赶上接待时间。 “那就过去看看吧,”虽然还是不觉得这件事一定和鬼有关系,鬼能在人类社会里混迹这么久也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但主公是如此判断的,身为下属的她也只有听从的份,“啊……五岛,能麻烦你帮我付一下茶水钱吗?” 同行的队士泪流满面地向茶摊老板付了两个人的钱。 没人愿意和鸣柱一起出任务真不是毫无理由的。 黑发少女叼着竹签走在前面。万世极乐教的老巢距离二人临时落脚的茶摊有些远,等真正抵达目的地已经接近凌晨了。 “麻烦通报一下,”一入日向笑着对负责接待的人道,“我们是猎鬼人,希望见教主一面。” “一、一入大人!”五岛给她的发言吓了一跳,忍不住低声提醒,“万一他真的是鬼根本就不会见我们的吧?” “不,如果他是鬼才会见我们。”鸣柱笑着回头道,“伪装混进来太浪费时间了。” 敢这么大张旗鼓地生存在人类社会的鬼,哪怕之前只是个弱小的怪物,混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人也总该有点实力了。这样的鬼并不会轻易舍弃自己的据点,因此它最有可能做出的反应是布置陷阱再将猎鬼人们引进去杀掉。 然而当下人们告诉她,教主已经在前厅等候二位客人光临时一入日向又有些犹豫了。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以往并不是没有鬼杀队队士从这边路过,但没有人发现这里有鬼,更没有人一去不回。基于此种情况,鬼杀队判断这里不一定有鬼,就算有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很棘手的角色,派来的人手也只有她和五岛两个人罢了。 可现在,万世极乐教敞开了大门让他们进去。 是托大还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不论如何,通报都已经通报了,现在也不可能转头返回。 少女想用右手扶住挂在腰间的日轮刀,但她的刀一般都固定在左腰,这样的动作太明显了。于是一入日向将右手垂在身侧,左手搭在日轮刀的刀柄上。 房子很大,一路走来却没有看见多少活人,也不知道是被遣散了还是一直就这样。 “总觉得这里没什么生气啊……”五岛跟在一入日向身后小声碎碎念。 富丽堂皇的装饰与冷清的环境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不知何时,走在前面的引路人不见了,呈现于二人眼前的是二人多高的大门。 从这个角度,一入日向并不能够看清房间里到底有什么,只能从轮廓判断出空旷的场地中央站着穿着夸张的青年。他有一头白橡色的头发,造型夸张的头冠被固定在青年的头顶,远远看上去还有几分滑稽可笑。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的气息很熟悉,熟悉到她绝不可能认错。 黑发赤瞳的少女猛地吸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翻涌,双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恐惧。 “五岛,”她说,“逃。” 同行的队士一愣:“……什么?” “我说你,赶紧逃走,去和其他人报信,这里有一只很强的鬼,”一入日向抬起右手握住日轮刀刀柄,左手下移扶住刀鞘,压低身形做出攻击姿势,“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过它……总而言之,得有个人去报信。” “但、但是——” “这家伙可是杀掉了前花柱的鬼,你留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少女的声音略微尖锐了些,“让鎹鸦召集附近的柱来,我尽量拖住它!” 普通队士是没有对阵这种级别的鬼的实力的,留下来也不过是白送养分罢了。 虽然很想亲自斩杀仇敌,但一入日向并非完全没有理智。 能够杀掉蝴蝶香奈惠的鬼,别说她了,哪怕她和蝴蝶忍联手也不一定能搞得定。 毕竟从实力上讲,蝴蝶香奈惠比她和蝴蝶忍强太多了。 一个呼吸法用得烂到只能勉强让日轮刀变色的蠢材和一个没有力气斩掉鬼的脑袋的柔弱女子加起来也不会比天分出众的蝴蝶香奈惠强到哪里去。 房间中的鬼回过头,它七彩的眼珠转了转,目光锁定了摆出攻击姿势的少女,“请进,”教主的声音似乎有些高兴,“你果然来找我了,我好高兴啊!” 一入日向“嘁”了一声:“有什么好高兴的?” “你来找我,是为了寻求救赎的,对吗?”鬼转身往猎鬼人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放心吧,我会救赎你的——我会把你吃掉,你在我体内,我们一同永生!” 少女清楚地看见了鬼眼中的刻字。 “五岛!跑起来!出去告诉其他人!”她用左手拇指顶住日轮刀锷,猛地向着房间中的鬼冲了过去,“鸣柱,一入日向,任务中遭遇上弦之二,请求支援!” 已经发过誓了,这一次绝对不会让你跑掉。 金色的刀光从少女的刀鞘中迸发出来。 雷之呼吸,壹之型,霹雳一闪。 虚幻 泛着金光的刀刃破开空气袭向站在房间中央的鬼。 本应该在预料之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金色的铁扇四两拨千斤般接住了刀刃,与此同时,鬼手中的另一把扇子自下而上地往少女胸口劈去。 一入日向一脚踹在对手的武器上,借着对方的力气在空中完成了不太美观的翻身,然后落在鬼身前好几米远的地方。大概是为了缓冲,日轮刀刀尖扎在地面上,带出一道长达两米的沟壑。 完蛋了。她想。回去之后肯定会被锻刀师骂的吧。 鬼杀队队士们的日轮刀是由锻刀师们打造的,而每一位鬼杀队员都会配有专门的锻刀师。如同猎鬼人们的性格有所不同,锻刀师的性格也有所不同,有些锻刀师很好说话,有些则十分难以相处。 少女提起刀。 心头升起的异样感潮水般地往身体各处奔涌,空气的温度似乎变得有些低,连带着大脑的思考速度也出现了些许凝滞。一入日向将刀收回刀鞘,再次摆出攻击的姿势。 鬼依旧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完全没有移动分毫。 实力差距太大了。她想。虽然空有“柱”的名号,但本质上,一入日向只是个呼吸法烂到其他人都看不下去的蠢材。她这样的蠢材想打败上弦之二,显然是痴人说梦。 可即使如此也必须去做,因为已经发过誓了,绝对不会让这家伙跑掉。 调整呼吸间,白橡般发色的鬼突然出现在少女面前。它半垂着脸,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一入日向的表情。 “你的表情和前来找我倾诉痛苦、希望我引导他们去向极乐的人很像呢,”它说,“很痛苦吗?觉得自己很不幸吗?太可怜了。” 少女左手的拇指顶住刀锷,毫不犹豫地将刀刃翻转,对准眼前的鬼挥过去。 “恶心死了!”她说,“谁会向你寻求救赎啊!” 向鬼寻求救赎? 开哪门子的玩笑。明明自己才是无法得到救赎的存在,却假装悲天悯人地向着不幸者伸出手,让人类误以为它是能够听见“神的声音”的“神之子”。 吃人的神之子? 神才不是那样的存在呢! 有着七彩色眼瞳的鬼轻飘飘地闪身避开了一入日向的攻击。 周遭的温度似乎又低了些。少女举着日轮刀,紧紧盯着鬼的身影。明明并没有进行十分激烈的打斗,她却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像极了脱力前的征兆。 “我啊……从来就没有相信过‘神’这种东西,”一入日向喘了口气,“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话……为什么在以往的十六年里,他都没有出现呢?” 自己被同村的孩子们打骂欺辱的时候,神没有来;家人被鬼袭击的时候,神没有来;自己为了使日轮刀刀刃变色而一次次跌倒再爬起的时候,神没有来;蝴蝶香奈惠死在自己眼前的时候,神没有来;除了看着师父切腹自尽外别无他法的时候,神没有来。 倘若神真的存在,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对她伸出过援助之手呢? 神?那种虚伪可笑的东西,谁会需要啊? 雷之呼吸,伍之型,热界雷。 金色闪电状刀光从四面八方涌向万世极乐教教主,周遭的气温似乎都被少女突如其来的攻击灼得烫人。原本出现在鬼身边的、差一点点就能够成型的冰晶莲花承受不住这样的热量,在刀光中碎裂成齑粉。 冰晶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的颜色。 一入日向略微抬起头,与鬼四目相对。从对方异于常人的七彩眼眸中,她十分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面部轮廓。 不……不对。 身体的动作比大脑要快上不少,少女下意识地拧身,鞋底踏在对手挥向自己的铁扇扇面,双足发力,猛地从敞开的窗口越了出去。 院子里的空气比房间里好了许多,以至于一入日向产生了自己终于在活着的错觉。 天边已经开始慢慢泛白。想来被吩咐报信的五岛应当与其他柱汇合了。着急的不光是她,还有眼前这只鬼——双方都想在天亮之前结束战斗,就如同当年的蝴蝶香奈惠和它一样。 “很明智的判断,比我想象得要机灵多了。”白橡发色的鬼也跟着从窗口里跃了出来,“为了表示敬意,告诉你我的名字吧。 ——“我叫童磨,是即将杀掉你的鬼哦!” “……谁想知道你的名字啊!” 少女怒吼着向鬼冲去。 雷之呼吸,贰之型,稻魂。 闪电形的刀光再次奔袭向万世极乐教教主。刀刃擦过鬼白得不似活人的皮肤,留下一道带着焦糊味道的血痕。 ……砍中了? 殷红的血珠在空中划出清晰的印记,像极了首饰铺陈列在橱窗中的上好珊瑚珠。 虽然没有砍到脖子,但至少已经能够伤到它了。 一双冰凉的手自下而上冲着少女的咽喉袭来。一入日向下意识地拧身想要避开这一击,然而在换气的时候,身体动作却出现了明显的迟缓,四肢也变得极其沉重。 原本应该充足且新鲜的空气逐渐稀薄。呼吸法基础薄弱的缺陷在此时此刻悉数暴露出来,若是换了其他柱,他们大概会利用呼吸法强行使自己稳住重心然后离开鬼的攻击范围,可一入日向的呼吸法用得实在是太糟糕了,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连抬手挡开鬼的攻击的动作都显得格外艰难。 “告诉你一件好事吧,”童磨惨白的脸在视线中放大,“我的血是带有剧毒的哦。” 不光是血液有毒,连血鬼术所制作出来的莲花里都混入了它的血液。即使小心如一入日向,在神不知鬼不觉地吸入混着毒的空气后,也无法全然保持自己的良好状态。 吸入带着童磨的血的冰晶的人会出现呼吸困难的情况,严重者肺泡坏死,更别提挥刀战斗这样极耗体力的动作了。 “你……” 一入日向拼着最后一口气想要将日轮刀刃送到鬼的脖子边,然而童磨的状态依旧还是比较好的,它轻描淡写地提起铁扇,挡住了少女的攻击。 意识沉入黑暗之前,一入日向听见了鬼略带得意的声音。 “所以才说,被我吞噬,和我一起永生不好吗?我会赐予你救赎的!” 重伤 “现阶段身体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虫柱将诊疗用具收回盒子里,“但是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劲的话要立马过来我这里哦。” 不死川玄弥点了点头。 距离他进入鬼杀队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在这期间他也跟着其他人参与过几次任务。与用日轮刀战斗的其他人不同,他并不会使用呼吸法,只能依靠吃掉鬼的身体部位来获得短暂的鬼化能力。 师父悲鸣屿行冥对此十分担心。 鬼毕竟是危险的生物,就算鬼杀队历史上也确实出现过依靠“吃鬼”进行战斗的队士,但样本量太过稀少,没有人能够打包票说不死川玄弥的战斗方式不会出现问题。 然而现阶段能做的只有定期检查罢了。 “也别那么忐忑不安啊,”蝴蝶忍笑着安慰道,“这么久了都没有发生变异,说不定以后也不会出事呢?” “……借您吉言。” 二人从走廊内侧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太阳很好,常驻蝶屋的小姑娘们正在将换洗的被单分类晾晒。栗花落香奈乎站在院子另一头看着同伴们。上一批那田蜘蛛山任务中收治的伤员已经陆续离开了,某三位吵到有些过分的少年走后,蝶屋安静得有些令人不太习惯。 虫柱站在走廊上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众人:“总而言之——” “蝴蝶!” 门口传来青年的喊声。水柱富冈义勇背着意识不清的人飞奔进庭院,他的羽织被鲜血浸得殷红,连队服领口的白色布料都被染成了扎眼的暗色。 蝴蝶忍给他吓了一跳:“富冈先生?” “我没受伤,”富冈义勇大声道,“是一入受伤了。” 驻守蝶屋的姑娘们十分机灵地抬来了担架,水柱将背上的鸣柱放上去,众人这才注意到一入日向的队服已经被撕裂了,狭长的伤口从少女的咽部一直蔓延到侧腰,白色短褂被大量血液漆出斑驳的花纹。 在气管受伤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生命体征,倒也算是命大。 蝴蝶忍伸手将少女紧闭的眼皮翻起来看了看她的瞳孔,然后转过头对身后待命的人道。 “还活着,准备手术!” “应该是用呼吸法进行过紧急处理,”富冈义勇冷静地向医生解释,“但是伤太重了,一入的呼吸法用得不太好,做不到修复,只能在最低限度内保证生命活动。” 一入日向的呼吸法用得很烂倒也不是什么秘密,虽然能够维持全天全集中的状态,但因为基础薄弱,一入日向的呼吸法也仅仅能用于战斗罢了。 她本人对此倒也不太在意。 对现任鸣柱而言,呼吸法不过是剑术的一种,与其他剑术不同的也仅仅是能够在短时间内强化身体素质罢了。一入日向也曾经跟蝴蝶香奈惠学习过一段时间的花之呼吸,不过最后又回归了启蒙的雷之呼吸。 一方面,一入日向用哪种流派的呼吸都不会有太大的区别,另一方面,一入日向擅长的剑术是诞生于战国末期的居合斩,与雷之呼吸较为近似,用起来也很方便。 为了弥补呼吸法的短板,一入日向本人曾经花了很大的功夫来锻炼自己的身体。 相对其他人,她在“忍耐疼痛”和“极限状态下连续动作”这两方面的才能更加突出,加上本身也是少见的居合斩天才,单论战斗力,一入日向也能够在现存的柱中排在前五。 然而现如今,鸣柱受了重伤。 “她遇到了什么?”蝴蝶忍问。 “上弦之二。”富冈义勇十分简明扼要地回答道,“她让人来报信,但是我赶去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富冈义勇负责的区域离一入日向出任务的地方最近,五岛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水柱。 然而等水柱赶到现场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大概是由于惧怕阳光,鬼并没有吃掉失去行动能力的一入日向,这才让她捡了条命回来。 不死川玄弥目送蝴蝶忍和其他人匆忙赶进走廊深处。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日向前辈……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不是鸣柱吗? 蝴蝶忍似乎进去了很久。在这期间,富冈义勇接到了主公的传唤先走了,随后赶到的、和一入日向同行的五岛也跟着富冈义勇一起赶去了主公那里,庭院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少年愣愣地站在庭院中央。 栗花落香奈乎跟着其余几位工作人员站在手术室门口等待着结果,院中的蝴蝶依旧在毫无知觉地飞舞着,仿佛对这里发生的事情都不上心。 确实也没有什么需要上心的,毕竟它们只是蝴蝶而已。 不死川玄弥抬起手,色彩斑斓的昆虫煽动翅膀落在他的指尖,却又马上飞舞去了其他地方。 走廊上再次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少年抬起头,虫柱指挥着姑娘们将依旧没有恢复意识的鸣柱移动到其他房间。蝶屋很少有柱入住,自然也不会常备给柱预留的房间,因此蝴蝶忍只能将一入日向安排在相对僻静的单间里。 “你还没有走吗?” 安排完相关事宜后,蝴蝶忍这才注意到不死川玄弥还站在院子里。 “那个……”少年下意识地看向一入日向所在的房间,“日向前辈她……怎么样了?” 虫柱愣了愣,她大概是没想到不死川玄弥和一入日向认识,但考虑到这两个人曾经在悲鸣屿行冥的地界上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她又反应了过来。 “血勉强止住了,也有进行紧急输血,”她解释道,“但是能不能醒来还要看日向自己……她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失血量太大,加上肺部严重创伤,就算能顺利醒来恐怕也要留下相当不得了的后遗症。 相对这些,胸前给敌人用利器开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反而像是小伤。 好在一入日向的血型和栗花落香奈乎是一样的,不需要去另外寻找匹配者,这才省下了不少时间,没有让情况进一步恶化。 “等在这里也没有用,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蝴蝶忍勉强笑了笑,“等她醒了再来吧,你今天应该还有训练,别让悲鸣屿先生等太久了。” 不死川玄弥点了点头。 少年转过身,慢慢向着院子外走去。 激怒 蝴蝶忍头一次看见一入日向是她被蝴蝶香奈惠领回来那天。 那时候她正在和刚刚从人贩子手底下买回来的栗花落香奈乎作斗争,小姑娘似乎完全不会自己做决定,绝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木得跟人偶一样。 最可怕的是,栗花落香奈乎饿肚子的时候会拿着蝴蝶香奈惠给她的硬币抛正反面,要是抛出“不吃”的那一面,她就真的不吃了。 蝴蝶香奈惠对此倒是没有什么看法,她总是笑眯眯地说“这样也挺好”。 跟着花柱走进房间的少女十分安静地抱着刀,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对周遭的事物都无动于衷。 “这是日向,”蝴蝶香奈惠笑容灿烂地将一入日向推到两名少女前面,“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我的继子了,大家要好好相处啊!” “你们好。” 黑发赤瞳的少女用十分刻板的音调向另外二人打招呼,她的声音算不上好听,倒也不难听。总而言之,蝴蝶忍觉得这个很奇怪,但又不知道哪里很奇怪。 三人团体变成四人的第二天,蝴蝶忍发现了一入日向不能让日轮刀变色的事实。 “你也太蠢了吧,”那个时候蝴蝶忍还是个耿直到有些过分的孩子,不会隐藏心事也不会过多在意他人的看法,“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来吗?” 一入日向提着日轮刀转过头看向她:“那你呢?” “……什么?” “连鬼的头都斩不下来的人有资格说我吗?” 然后两个人就趁着蝴蝶香奈惠出门时,在栗花落香奈乎手足无措的注视下打起来了。 蝴蝶忍觉得一入日向是个讨厌鬼,明明是不能让日轮刀变色的蠢材却依旧能够在任务中游刃有余地支援蝴蝶香奈惠,以往站在花柱身后的人也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她生出一种自己的姐姐要被抢走了的危机感。 和栗花落香奈乎不同,栗花落香奈乎是她和蝴蝶香奈惠买下来的孩子,在她眼中小姑娘差不多就是“家人”般的存在,可一入日向不同,听说这个人是主公安排下来给蝴蝶香奈惠做继子的,就差在脑门明晃晃贴上“关系户”的字样了。 这样的讨厌鬼居然能站在姐姐身后?开什么玩笑。 三个人变成四个之后,卧室也有些不太够用。蝴蝶忍从蝴蝶香奈惠的卧室搬了出来,与比她小一岁的一入日向共用一个房间,而蝴蝶香奈惠则是带着最小的栗花落香奈乎同住。 蝴蝶忍觉得这是个机会。 于是她趁着一入日向外出反锁了卧室门,假装睡着听不见敲门声。 一入日向每天晚上都会外出,没人知道她去了哪,蝴蝶忍怀疑蝴蝶香奈惠知道,可是她姐姐不说,于是蝴蝶忍也懒得关心这个令她讨厌的同行者。 只是那段时间一入日向的草鞋换得特别勤快,脚踝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蝴蝶忍私底下还和栗花落香奈乎抱怨过“她有本事自己出草鞋的钱啊”。继子的花销是算在柱头上的,因为一入日向的异常,花柱那段时间的活动经费也涨了不少。 现在想想,她让日轮刀变色也就是在开始外出后的某一天。 临近半夜的时候,一入日向回来了。 黑发赤瞳的少女先是敲门,蝴蝶忍自然不可能给她开门。于是日后的鸣柱把卧室门拍得震天响,蝴蝶忍怀疑就算是头猪也得给她吵醒了,只能隔着窗子跟一入日向做鬼脸。 意思很明白,我才不是忘了给你留门,就是不想让你进来。 一入日向面无表情地看着蝴蝶忍的鬼脸,她低下头站在原地。 蝴蝶忍突然有些于心不忍,仔细想想,其实一入日向也并没有做什么真正令人讨厌的事情,反而是她一直在给对方找麻烦。 不然就让她讨个饶放她进来吧。 这么想着,蝴蝶忍走到门口打算将门从里面打开。 然后门破了。 是的,门破了。 一入日向保持着踹门的姿势,笑容灿烂地站在屋外。蝴蝶忍直觉对方用了呼吸法,但并不是她所熟悉的花之呼吸,她这才想起来一入日向在被指派给蝴蝶香奈惠之前是跟着前任鸣柱学习的。 这个人所使用的呼吸法并不只有一种。甚至比起她们所熟悉的花之呼吸,雷之呼吸的招式才是她所擅长的领域。 一入日向并没有给蝴蝶忍太多反应时间。 缀着闪电刀纹的日轮刀裹挟着金色的刀光猛地袭向蝴蝶忍的面门。日轮刀主人笑得阳光明媚,被攻击者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玩脱了。 不会吧……居然来真的? 在不用毒的情况下,蝴蝶忍的战斗力并不强,虽然是擅长身法的类型,但雷呼传人的战斗方式却是以突进为主的,真要说起来,一入日向的机动性并不比蝴蝶忍低很多。 况且双方的力量差距也是相当可怕的。 黑发赤瞳的少女将日轮刀架在一脸不甘心的蝴蝶忍脖子上,她眯着眼睛,原本没什么太多表情的脸上浮现出莫名的笑容。后者觉得现在的一入日向比平日里要鲜活多了,毕竟绝大多数时间里,一入日向比栗花落香奈乎表现得还像一具人偶工艺品。 “……废物。”一入日向嘲笑般地将脸往蝴蝶忍的脸边凑了凑,“被不能让日轮刀变色的蠢货打败的感觉如何?” 蝴蝶忍十分清晰地意识到了对方的想法:如果不能够让日轮刀变色的一入日向是废物的话,那被一入日向击败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才不想被这种人嘲笑啊! 不知哪来的力气,蝴蝶忍猛地抬起手,她试图用自己的日轮刀架开一入日向的钳制。然而在刀刃相抵之前,她那把特制的、形状奇异的刀就被人控制住了。 黑发赤瞳的少女用左手握住细刀的刀刃,利用力量的优势制止了蝴蝶忍的动作,甚至丝毫不在意手掌被割破。 散发着腥味的血从一入日向的手掌中涌出来,滴在地板上。 “连鬼的头都斩不掉的家伙可没有资格说我是蠢货,”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蝴蝶忍,语气轻蔑而张狂,“喂,我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退出鬼杀队,反正你这样的家伙,走出去也只能变成鬼的养分罢了。” 金平糖 最后蝴蝶忍和一入日向都因为违反队规被处罚了。 鬼杀队的处罚从小到大大概是降薪、降级、处决这个顺序,不过队内私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再加上蝴蝶香奈惠从中调解,主公只意思意思罚了她们一个月的薪水。 被克扣薪水这点小事根本不会对剑拔弩张的二人造成实质性的影响。蝴蝶忍依旧看不惯一入日向,一入日向也频繁对她动刀子。 在你来我往的斗争中,蝴蝶忍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姐姐收下的这位继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总是一副“外界如何都与我无关”模样,实际上却比任何人都容易被激怒。一般人生气大概只是骂两句或告状的程度,可一入日向生起气来是直接动日轮刀的。 而蝴蝶忍打不过她。 姑娘们的矛盾始于锁门,终于外出。 距离蝴蝶香奈惠的生日没几天了,蝴蝶忍想买礼物给姐姐一个惊喜。 然而被发现就不叫惊喜了,平日里蝴蝶香奈惠又很忙,出门就是斩鬼,不会给她留下逛街的机会。她想晚上出门又有些犹豫,栗花落香奈乎和蝴蝶香奈惠睡一间卧室,去喊最小的妹妹势必会惊动姐姐本人,可一个人出去也不太方便。 一入日向回房间的时候就看见蝴蝶忍坐在门口的走廊上发愁。 黑发赤瞳的少女皱着眉头从同住的室友身边越过去,假装自己压根没看见她。 蝴蝶忍伸出手,一把捞住了一入日向的脚踝:“喂,陪我出去一趟吧。” 一入日向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着对方叩在自己脚踝上的爪子,心想我要是说不你是不是要把我撩翻在地上打一顿,“……门禁了。” 门禁是蝴蝶香奈惠设下的。没有任务的日子,蝴蝶香奈惠就如同操心都操不完的老妈子,一会儿在意妹妹和新来的继子有没有好好相处,一会儿又在意栗花落香奈乎有没有睡好。 过了门禁时间,住在花柱地盘上的姑娘们都必须老老实实地休息。 一入日向对时辰的变化还算敏感,每天都能在门禁前一刻钟赶回来,但是蝴蝶忍喊出去肯定就不是一刻钟的事儿了,跟她出去搞不好要被蝴蝶香奈惠逮住一顿唠叨。 “谁管啊,”蝴蝶忍说,“我们又不是香奈乎!” 栗花落香奈乎被蝴蝶姐妹保护得很好,虽然有跟着一入日向一起学习花之呼吸,但毕竟没什么基础,从实力上讲也没到能够通过鬼杀队最终选拔的程度,用一入日向的话说,“遇见鬼就变成一碟可口的小点心”。 这样的小姑娘在外面乱跑显然是很糟糕的事情,她们是猎鬼人,某种意义上就是活靶子,鬼又不傻,柿子挑软的捏,谁知道那些怪物什么时候就跑来找栗花落香奈乎的麻烦了。 一入日向和蝴蝶忍不一样,好歹也是通过最终选拔名正言顺拿到日轮刀的猎鬼人,出去逛街遇到三两个小鬼直接斩了就是。 黑发赤瞳的少女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蝴蝶忍的脸。 “好啦,走了走了,”未来的虫柱有些不耐烦,她直接站起身拖着一入日向的胳膊把人架着往外跑,“帮我这一次嘛,给你买糖吃!” 一入日向似乎是被“给你买糖吃”这类似哄小孩的发言取悦了,她沉默着任由蝴蝶忍把自己拖向院子出口。 “金平糖。”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入日向慢吞吞地开口道。 蝴蝶忍一愣:“什么?” “不是买糖吗?我要金平糖。” “……” 总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出去的时候还没到门禁时间,二人大摇大摆地从院子门口出了去。鬼杀队驻地外的街道晚上也会有夜市,蝴蝶忍拖着一入日向买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所以你,到底要买什么?” 黑发赤瞳的少女抱着一堆意义不明的玩具零食跟在蝴蝶忍身后任劳任怨,在同行者的手伸向造型华丽、一看价格就十分好看的人偶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这么逛下去太浪费时间了。她想。 “姐姐要过生日了,”蝴蝶忍将人偶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又觉得装饰太累赘,只得将小玩具放了回去,“我想给她挑礼物。” “香奈惠前辈的生日?” “是啊,就在这两天了。” 蝴蝶忍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走出好一段距离才发现一入日向没有跟上。 “你怎么了?”她不得不倒回去催促同伴,“快点啦,逛得太晚会被姐姐发现的!” “一半。” “什么?” “买礼物的钱,我出一半。” “……谁要跟你一人一半啊,”蝴蝶忍否决道,“要送礼物自己去挑,你这样太偷懒了!” 一入日向“哦”了一声,她抱着蝴蝶忍买回来的一大堆小玩意儿,木得如同人偶。蝴蝶忍觉得自己方才看过的那只人偶和一入日向有着微妙的相似,于是干脆折回去,买了人偶往一入日向怀里塞。 “送你的。” 一入日向看着人偶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跟你很像。” “哪里像?” 蝴蝶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哪里都像。”特别是完全不自知这一点。 黑发赤瞳的少女若有所思地低头打量着人偶的脸。走到糖果铺子的时候,蝴蝶忍再次停了下来,她找店主称了一袋金平糖,顺手甩在人偶上面,“说好的金平糖。” “但是你已经买过人偶了……” “不差那点钱,”蝴蝶忍哼笑起来,“我说,你这么喜欢金平糖,生气的时候也吃怎么样?” 一入日向一脸懵逼地看着她。 “我看书上说,吃甜食心情会变好,”未来的虫柱难得见到同行者这副表情,也难得耐心地解释了一下,“你不是老生气吗,生气的时候吃金平糖,说不定就不生气了。” “……还有这种说法吗?”一入日向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书上是这么说的,”蝴蝶忍说,“不会错的,你也知道,我最近在学医。”鬼杀队后勤部队的医生水平良莠不齐,蝴蝶忍自认为在战斗方面不出色,倒还不如在其他方面下点功夫,因此也有将医疗部队整合起来的意思。 “那好吧,”一入日向说,“以后我就带一袋金平糖在身上……生气的时候就吃一粒。” 打闹 蝴蝶忍抱着医书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看见一入日向蹲在栗花落香奈乎面前。 新来的花柱继子似乎对人类幼崽有着谜一般的耐心,明明是随便两句话就能点着的性格,愣是反反复复地劝栗花落香奈乎开口说话劝了将近一个小时。 这场“你要不要和我聊聊天”的拉锯战结束于蝴蝶忍的到来。 一入日向最终还是放弃了和栗花落香奈乎的交流,她叹着气坐到走廊上,俨然一副忧国忧民的志士模样:“这孩子……以后离了你们真的能好好生活吗?” 蝴蝶忍将书丢到一边,伸手将一入日向的脚踝叩住拎到眼前。 “时间还长,慢慢来。”她说,“还有,你脚上的伤口又增加了。” 其实蝴蝶忍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一入日向的问题。她和一入日向的看法差不多,异常的成长环境导致了栗花落香奈乎异于常人的反应和交流能力,蝴蝶忍丝毫不怀疑,若是哪天她们将栗花落香奈乎放出去,这小姑娘能直接饿死自己。 不过这事儿不应该和一入日向说,一入日向跟蝴蝶姐妹的立场还是不太一样的。 栗花落香奈乎是她们买回来的孩子,算是她们的家人。而一入日向不是,她只是被主公指派过来的花柱继子,柱的继子们是作为徒弟留在柱身边进行教导的,一旦继子们达到了柱的水平,就会离开柱的身边。 也有柱牺牲后接替柱的位置的继子,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猎鬼人的工作十分危险,实力弱小的猎鬼人往往会比柱级强者遇到更多危险。一位柱身边可能会有复数个继子,但绝大多数继子都会比柱先牺牲。 毕竟自成立以来,鬼杀队队士的死亡率一直都居高不下。 “小问题,”黑发赤瞳的少女耸耸肩,趁对方不注意将脚缩了回来,她似乎不太喜欢穿鞋,冰凉的脚部皮肤擦过蝴蝶忍的指尖,带起一丝不知是疼还是痒的触觉,“这种伤放着就行了。” 蝴蝶忍站了起来:“我去给你找点药敷。” “都说不用啦,浪费时间。”一入日向一把拉住蝴蝶忍的衣袖,强迫对方坐到自己身边,“就算你敷了,晚上还是会取下来的。” “所以你晚上到底是去做什么了?”蝴蝶忍这才想起来一入日向似乎还在持续外出,只要在门禁前回来,蝴蝶香奈惠就不会管,于是花柱继子就愈发肆无忌惮了起来。 用蝴蝶香奈惠的话说,日向有自己的打算,她这个当师父的也没有立场时时刻刻管着人家。 蝴蝶忍觉得自家姐姐的心真的是大到没边。 一入日向的花之呼吸用得很糟糕,说出去几乎没有人相信她是花柱继子。可即使如此,蝴蝶香奈惠还是一副放养的态度,一入日向不来问她修炼相关的事情,她就不主动找一入日向。 带徒弟带到这个份上也是没有谁了。 一入日向闻言眯了眯眼睛,嘴角扯出一丝奇异的笑:“你想知道?” “想。”蝴蝶忍说。 “不告诉你!” 黑发赤瞳的少女站起身,她赤着脚从走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白色刀鞘的日轮刀规规矩矩地挂在主人的腰间,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蝴蝶忍给她出乎意料的态度弄得火大,也“嗖”地站起来,从后面扑向她。 “你说不说!” 蝴蝶忍的手直接越过一入日向的脖颈将她揽在怀里,整个人如同膏药般贴在一入日向的背上。后者给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撞得重心不稳,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定。 “从我身上下来啦,”黑发赤瞳的少女苦笑着抬起手托住身后的人,“被香奈惠前辈看见像什么样子!” 蝴蝶忍倒是紧紧扒着她的脖子,丝毫不在意:“姐姐才不会管这些呢。” “就算香奈惠前辈不管你这样也不好……香奈乎还看着呢!” “香奈乎!”未来虫柱闻言转过头冲坐在走廊上的小姑娘高声喊了起来,“你什么都没看见哦,我和日向什么都没有做!” 栗花落香奈乎眨了眨眼睛,她花了好几秒钟才理解了蝴蝶忍的意思,然后点头回应。 “别答应她啊。”一入日向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好了,现在没人看见了,”蝴蝶忍不依不饶地趴在一入日向背上,“快说,你每天晚上都做什么去了!” 同住人天天晚上快门禁才回家,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况且按照蝴蝶忍的观察,一入日向每天晚上也没有在蝴蝶香奈惠的地盘上活动,倒像是去了别的地方。 “好好好,我说,”一入日向给她缠得没法,“你先下来!” 蝴蝶忍留了个心眼儿,生怕自己一松手对方就跑没影儿了:“你说了我就下来!” “知道啦……”黑发赤瞳的少女叹息着伸手拍了拍背后的少女的手背,“我去悲鸣屿先生那里了。” “……悲鸣屿先生?” 蝴蝶忍愣了愣。她知道悲鸣屿行冥,那是鬼杀队的岩柱,资历很高,早在她和蝴蝶香奈惠进入鬼杀队之前悲鸣屿行冥就已经是岩柱了,现存的柱中实力最强的也是他。 一入日向抓住机会叩住蝴蝶忍的手腕,一把将背上的人掀翻在地。 “就是悲鸣屿行冥啊,”她转过身蹲在蝴蝶忍旁边,完全没有拉她起来的意思,“他家后院很大,又有山有水的,很方便吧?” 每一位柱所居住的环境都是根据她们的性格建造出来的,没有两位柱的家完全一样。相对其他人,悲鸣屿行冥的地盘不但大,地势也相对复杂很多。 “方便什么啊……”蝴蝶忍揉着被摔疼的腰撑着身体坐起来。 “方便修炼啊。”一入日向笑眯眯地看着蝴蝶忍挣扎,她伸出手按住蝴蝶忍的肩膀,原本已经半坐起来的少女重心不稳,“啪叽”一下又摔了回去,“你看,我原来跟师父是住在桃山的,修炼环境和悲鸣屿先生家差不多。” “你——” 蝴蝶忍不再纠结一入日向每晚的去向,她扭曲着神色看着同住人略带得意的表情,心想这个人的报复心未免也太重了些。 一入日向被她的反应取悦了,黑发赤瞳的少女抽回手,大笑着站起来,又坐回了栗花落香奈乎身边。 钱袋 蝴蝶忍是在后半夜突然惊醒的。 她转过头,原本睡在另一张床上的一入日向并不在。白色刀鞘的日轮刀被放在床头。 蝴蝶忍略微犹豫了一小会儿,她本来是想闭眼继续睡的,但又不太能睡得着,于是干脆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推开了卧室门。 黑发赤瞳的少女坐在走廊边缘,草鞋和足袋被十分随意地丢在一边,油灯昏暗的火苗在夜风中摇曳不明,将她原本就不算特别白的肤色衬得愈发黑了些。 听见身后的脚步,一入日向回过头看着同住人。 “不睡了吗?” “你不是也没睡吗?” 蝴蝶忍走到少女身边坐下。她这才发现一入日向手里举着针线,嫩黄色的外褂摊在膝头,从布料边缘细密却不太规律的针脚判断,这个人的缝补工作并不顺利。 一入日向再次低下头,她眯着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衣物。 蝴蝶忍突然感到有些好笑,未来虫柱突然伸出手将一入日向手中的东西夺过来,当着她的面开始了缝补。相比一入日向,蝴蝶忍的手艺要好很多,外褂破损的地方很快就被缝好了。 “唉……你动作这么快啊……”一入日向看着蝴蝶忍手上的衣物,眨了眨眼睛。 在桃山的时候,师徒四人的生活起居基本都是她在负责,桑岛慈悟郎年纪大了不适合针线活,狯岳又是个靠不住的,有谁的衣服破损了也都是送到一入日向手里缝补。一入日向眼睛不太好,做起针线活来特别慢,但是身边也没有人对比,她就老觉得做针线活应该就是自己这个速度。 相比一入日向,蝴蝶忍的速度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蝴蝶香奈惠自己会做一些针线活,但是绝大多数时候这些杂事都是蝴蝶忍帮忙做的,现在添了个栗花落香奈乎就更是如此了。 “不都是这个速度吗,我是比较熟练啦,”蝴蝶忍将外褂翻了个面儿看了看针脚,顺手挑了几个她觉得缝得不太好的地方拆了重新补针,“不过话说回来,你针线活做得真难看。” 一入日向笑了笑:“我眼睛不太好。” 小时候为了不打扰弟弟们休息她都是大晚上点着油灯出去干活的,洗衣挑水这样的活还好,若是碰到缝补之类比较费眼睛的活就很难受。长时间昏暗状态下的用眼也让她原本还算不错的视力有所下降,不过不算特别妨碍行动,一入日向就没怎么管过。 “很少听你说以前的事啊,”蝴蝶忍将缝好的外褂塞进对方怀里,“你加入鬼杀队之前是做什么的?” “……在桃山跟师父修炼啊。” “我是说再往前一点,你又不可能一出生就在培育师那里吧?” 黑发赤瞳的少女的表情似乎僵住了。她将外褂披在肩上,好半天才挤出含糊不清的话语:“……在跟家人一起生活。” 她想要在蝴蝶忍面前隐藏起自己与青楼有关的事情,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倘若对她说自己差点要被卖去吉原,这个人肯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了吧? 吉原的女人代表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在桃山的时候她有桑岛慈悟郎,能够毫无芥蒂地跟狯岳以及我妻善逸说自己的过往也只是有恃无恐罢了,就算那两个师弟对此有看法,她也有视她如己出师父。 可是在鬼杀队没有。 连她现在的师父、花柱蝴蝶香奈惠都是蝴蝶忍的姐姐。 “那你为什么要成为猎鬼人呢?”蝴蝶忍问。 鬼杀队队士们多是猎鬼人世家出身或者与那些怪物有血海深仇。一般人无从得知“鬼”这一生物的存在,更谈不上押上性命去斩鬼。 一入日向的声音又小了些:“很重要吗?” “嗯……也不是特别重要吧……”蝴蝶忍想了想,“而且偶尔也会有和香奈乎一样的孩子嘛……” “和香奈乎一样是指?” “啊,因为容易勾起不好的回忆所以姐姐不让我在香奈乎面前提呢,”未来虫柱解释道,“香奈乎是我和姐姐从人贩子手中买回来——不,其实更像是抢回来的吧……” 那种情况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交易。 一入日向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但是蝴蝶忍并没有捕捉到:“人贩子……?” “是啊,家里人吃不起饭了,所以就把她卖去了青楼,”蝴蝶忍转过头看向蝴蝶香奈惠和栗花落香奈乎所在卧室的方位,“不过在路上就被我和姐姐抢回来了。” 为什么要带栗花落香奈乎回来呢? 蝴蝶忍不知道,恐怕蝴蝶香奈惠也不知道。 对这对姐妹而言,带着小姑娘逃跑的举动说不定只是一次心血来潮罢了,可对栗花落香奈乎而言,这对姐妹却是她所遇见过的、真正意义上能够被称为“家人”的存在。 一入日向沙哑的、微不可闻的感叹声在空气中渐渐化开。 “真好啊。”能够遇到这样的人,能够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不像她和师父,等她学成后还要分开。 稍微有些羡慕香奈乎呢。 蝴蝶忍没听清,她转过头看向开始收拾针线的一入日向:“你说什么?” “没什么,”黑发赤瞳的少女顺手将油灯举了起来,“我说,你会缝小东西吗,比如钱袋之类的……上个月的工资发下来了,我没地方装。” “我们的工资居然还没有扣完啊……”蝴蝶忍给她带偏了注意力,“啊,不对,你想要钱袋为什么要我给你缝啊?有时间出去买一个不就好了吗?” 一入日向端着东西站了起来。 “就跟我的衣服一个颜色的吧,”她说,“花纹……紫藤花怎么样?毕竟是猎鬼人嘛。”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我听不见!” “啊,真是的,不要得寸进尺啊!”蝴蝶忍也跟着她站了起来,二人吵吵闹闹地往卧室走去,“我也是很忙的,哪来的时间给你缝钱袋啊!” “唉……那还真是遗憾,亏得我还这么期待呢……” “你这个表情是期待才见鬼啦!” 一周后的某天,一入日向从悲鸣屿行冥家回来时,看见了放在床头的钱袋。 嫩黄色,绣着紫藤花纹的钱袋。 少年 蝴蝶忍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一入日向。 她往院子里扫了两眼,栗花落香奈乎正在和蝴蝶香奈惠一起练刀,竹竿搭成的晾衣架上挂着一入日向平日里穿着的嫩黄色外褂。听说衣服是她参加最终选拔前负责她的那个培育师送的,一入日向几乎从来都没有让外褂离过身。 “姐姐,”蝴蝶忍喊了一声,“日向呢?” 一入日向很规矩,除了每天晚上都要去悲鸣屿行冥那边,在没有指示的情况下她一般都会留在蝴蝶香奈惠的地盘上,实在无聊了就是指导栗花落香奈乎练刀。 至于为什么是练刀而不是练呼吸法……因为一入日向的呼吸法比栗花落香奈乎好不了太多。 “啊,忍睡着了就没有来得及跟你说,”花柱笑容满面地抬起头,“主公说最近很缺人,跟我把日向借走杀鬼去了。” 似乎是为了照顾蝴蝶姐妹,若非万不得已,鬼杀队也不太乐意拆散她们。而栗花落香奈乎则还没有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的程度,因此花柱名下能够完成任务的猎鬼人也确实只有一入日向。 蝴蝶忍下意识地偏过头看向晾衣架:“但是她的衣服……” “这个啊,”花柱高声道,“日向的衣服昨天晚上刚洗的,还没干,她把你的穿走了!” 未来虫柱定睛一看,自己昨天挂在竹竿上的白色短褂确实不见了踪影。 “……一入日向你有本事别回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蝴蝶忍的怒吼当然是没有办法传达到话题中心耳朵里的。 大清早便出发赶路的一入日向在太阳落山前就到了鎹鸦所指示的地点。 然而她的运气不太好,镇子上没有藤之家,少女略微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先找家旅馆安顿下来等晚上。蝴蝶香奈惠给她的零花钱还算多,只是外宿一两晚倒也负担得起。 旅馆老板是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 黑发赤瞳的少女从对方手里接过钥匙准备上楼,转身前看见了抱着柴火从后院走进正厅的少年。少年留着一头少见的鸡冠头,左脸的伤疤蔓延到鼻子,看起来似乎很凶。 和老板长得不太像啊…… 一入日向条件反射般地转过头看了眼旅馆老板。 “啊,那孩子啊,”男人也察觉到了少女的视线,他指了指少年,“是附近镇上的,听说他家里人都死了,唯一活下来的哥哥也失踪了,我老婆看他可怜,就让我收留他在这里干活换口饭吃。” 一入日向“哦”了一声。 恰逢乱世,无家可归的人也不少,若只是孤家寡人倒也不至于激起她太多的同情心。 况且鬼杀队不缺全家死光只剩自己活着的猎鬼人,一入日向本人都能算一个。 少女转过身准备上楼。 袖口突然被人扯住,不知何时,比一入日向还要高上不少的少年出现在她身后,见她看向自己,少年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询问。 “那个……我看见您的刀了,请问您是猎鬼人吗?” 这孩子知道猎鬼人? 少女愣了愣,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其他人。旅馆老板正低着头在算账,正厅并没有其他客人,因此并没有人注意到二人不同寻常的拉扯。 “有什么事吗?”一入日向小声道。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民间确实有一些知道“鬼”和“猎鬼人”的存在的人,这些人构成了鬼杀队在日本各地的隐性援助机构,不过这座小镇并没有藤之家,眼前的少年也不可能是那些世代为鬼杀队提供帮助的家族出身。 毕竟在接受藤之家帮助的同时,鬼杀队也会为藤之家提供限度允许之内的保护,让藤之家被鬼袭击这种事发生了就是在打猎鬼人的脸。 “我认识您的刀,您是猎鬼人,”少年说,“拜托您,请告诉我成为猎鬼人的方法!” 是被鬼杀掉全家的人啊。 一入日向想。 “不知道,”黑发赤瞳的少女略微错开身子,挣脱了少年的手,“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成为猎鬼人。” 她和其他鬼杀队队士不一样,桑岛慈悟郎买下她就是为了将她培养成猎鬼人,虽然很清楚鬼杀队的选拔条件,但要如何找人学习呼吸法之类的前置情形,一入日向并不清楚。 按理说应该是找培育师吧。她想。可是又怎么能确认这个人适合哪一种呼吸法呢? 一入日向不会判断也不想判断,于是选择了“不知道”这一回答。 说到底,就算告诉他在藤袭山上存活七天就能加入鬼杀队又能怎么样?被鬼害得家破人亡的人多了去了,搞不好他连藤袭山那关都过不去——倘若真的有才能的话,这样的孩子理应被各地的培育师邀请了才对。 没有才能的人只会给鬼杀队增加负担。 “但是——” “不知道。”少女硬邦邦地将台词重复了一遍,“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要回房间了。” 回房间略微休整一下,然后出门找人打听消息。这次的任务比较紧,鎹鸦也只提供了事发地点的情报,具体情况还是得猎鬼人自己出去找人询问。 草鞋踏在空心的木质台阶上,发出令人烦躁的沉闷声响。 黑发赤瞳的少女面无表情地将手垂在身侧,被扎成马尾的黑色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在身后摇摆着,白色短褂的尾端拂过日轮刀柄,发出微不可闻的摩擦声。 猎鬼人走到台阶最上端,她眯着眼睛看了看钥匙上的房间号,然后再次抬起头,眼见着就要消失在拐角处。 少年深吸一口气,他猛地往前冲了两步,握住少女的手腕。 可能是在外面吹过风,一入日向的体温很低,而一直在旅馆范围内活动的前者手心却很热。皮肤接触的时候,少年产生了一种自己在抓陶瓷人偶的手臂的错觉。 一入日向皱了皱眉头,她想甩开对方的手。不管怎么说,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拉拉扯扯确实不成样子。 然而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到别处。 “您是要打听这座镇子的事情吧?”少年大声道,“我一直在这家旅馆工作,打听事情的话,找我就可以了!” 蒲公英 少年坐在客房的榻榻米上。 五官精致的猎鬼人姿势散漫地靠在窗边,她的手一直搭在腰间的日轮刀柄上。少女的表情十分放松,以至于房间中的另一人感觉胸口被不知名的“压迫感”填满了。 该说冷淡吗? 不,猎鬼人的表现并非冷淡,一定要说的话,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位主动提出可以提供情报的人看在眼里。她并不觉得他的举动有帮助到她,只是觉得没必要拒绝罢了。 和少年见过的另一位猎鬼人完全不一样。 “镇子上每天晚上都会有人失踪,”少年咽了口唾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很多人都在说晚上不要出门了。” “这种程度的情报已经知道了。”一入日向转过头看着少年的眼睛,“只是这样的话,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你的协助。” “西边有个瀑布,风景很好,最近开了不少蒲公英,风吹的时候特别好看……等杀完鬼后我带您去看看……您应该不急着走吧?” 少女有些不耐烦了,眯着眼睛走到旅馆伙计面前,伸出手揪住对方的后领。 一入日向的身高并不突出,反倒是少年生得格外高大,因此原本想象中的“拎”的动作并没有达成,反而变成了有些滑稽的“拖拽”。 眼前少年莫名其妙的讨好令她十分烦躁。 她当然知道对方到底为何要主动提供情报又说可以带她去风景好的地方游玩,毕竟这位少年方才才向她打听了成为猎鬼人的方法。然而对方讨好人的手段过于拙劣和跳脱,以至于一入日向连坐下来和他多聊两句的想法都不会产生。 “等、等一下!” 旅馆伙计似乎是空长了大个子的类型,加上长期的特殊训练使得一入日向的力气比寻常剑士要大上不少,少女几乎没有费什么劲就将对方拖到了客房门口。 “我对蒲公英没兴趣。” 一入日向猛地抬起手,将少年甩出房门。 “所以说……不是蒲公英啦!”后背给墙撞得生疼,少年也顾不上惨叫,抬起头对少女大声道,“关于那只鬼我还知道一点——大家失踪的地点都在一块!” 少女转身的动作停了下来。 “镇上的人都还没有注意到……但是我每天下午回家都要经过那边……”少年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您想去实地看看的话我也能带您去!” 一入日向抱着胸想了想。 现在太阳差不多也要落山了,就算她拒绝,眼前的少年也是要回家休息的,哪怕他是在编故事骗她也好,就当她当个保镖把人送出镇子得了。 “好啊,”她勾了勾嘴角,“带我过去。” 说句老实话,这是一入日向头一次单独出任务,加入鬼杀队后没多久她就成为了花柱继子,任务都是跟着蝴蝶香奈惠一起的,而在成为花柱继子之前,她的任务也是有鬼杀队的其他队士搭档一起完成的。 虽然面上并没有什么表现,但少女的内心还是没由来地略显动摇。 少年和旅馆老板打了个招呼,径直带着猎鬼人到了他所说的那条路。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远处的民居窗口散出昏暗的暖色光晕,将狭窄的通道映衬得愈发阴森恐怖。 “就是前面这条路……”少年指了指身前的道路,“大家都是在这条路上失踪的。” 一入日向挑眉。眼前是很普通的小道,连通了镇子东边的出口。 “你说,镇上的人都是在这条路上失踪的?”她转过头看向少年。 少年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去走走看啊。”一入日向说。 “……唉?” “你不是想成为猎鬼人吗?”少女面无表情地绕到对方身后,抬起脚就把人往前面踹,“成为猎鬼人的话,以后还会经历很多这样的状况——害怕的话可以告诉我,我自己来。” 少年给她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得重心不稳,往前冲了好几步。 “没有直面鬼的勇气的话就回来吧,”一入日向将手扶在日轮刀柄上,语气平静,“你只是个普通人,就算害怕了我也不会怪你。” 谁会害怕啊。 少年想。 成为猎鬼人是自己早就做好的决定,虽然这位猎鬼人看起来不太靠谱,但这是他能够抓住的唯一的机会。哪怕会使自己置身险境,他也得将自己的决心证明给她看。 这么想着,他站直了身体,一步步往前走去。 走到道路中段的时候,空中出现了水波纹样的痕迹。少年似乎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然而水波中央伸出一只爪子,在少年反应过来之前就扯住他的胳膊,将他强行拖了进去。 完全没入传送门之前,少年用余光看见了往自己身边奔跑的猎鬼人。 一入日向伸出手想要扯住少年的衣袖,然而她的动作慢了一步,张开的五指在空中抓了个空,指尖只剩下了转瞬即逝的、摩擦衣服布料所产生的粗糙触感。 “啧……”动作慢了吗? 看样子是有传送能力的鬼。 若是一入日向才刚刚加入鬼杀队,也许她会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然而现在的一入日向已经在蝴蝶香奈惠身边跟了一段时间了,在这期间她也见过更加强大的鬼,因此少女能够十分迅速地冷静下来。 既然没有造成更加恶劣的事态,基本就可以证明这座镇子上的鬼并不是什么十分了不起的角色。 这样的鬼所能够持有的传送能力也是有限制的,要么是固定在某个地方传送,要么就是只能在一定距离内传送。 现在的问题是,刚才那个人被鬼带到哪里去了。 若是能够确认他所在的方位,说不定也能找到其他失踪者的下落。 草鞋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一入日向低下头,一株似乎是刚刚采摘下来没有多久的蒲公英被她踩在脚底下,白色的花朵基本上已经七零八落了,看起来十分可怜。 蒲公英? 她愣了愣。 ——西边有个瀑布,风景很好,最近开了不少蒲公英,风吹的时候特别好看……等杀完鬼后我带您去看看……您应该不急着走吧? “哈……”猎鬼人笑了起来,“抱歉,收回前言,我对蒲公英还是有那么点兴趣的。” 一入日向抬起头,转身便往镇子西边狂奔。 后会无期 少年抬起头。 四周的环境过于昏暗,以至于他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对自己所处的方位产生正确认知。耳畔充斥着水流冲击重物所发出的闷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快的湿润水汽。 应该是在水边吧。他想。 长相怪异的鬼居高临下地站在倒在地上的少年身前,它尖利的爪子垂在身侧,血红色野兽般的竖曈紧紧地盯着被自己拖来的猎物。 这一瞬间,少年突然明白了猎鬼人在将他推出去时所想要表达的意思。 鬼这种生物,不是你认为自己“想成为猎鬼人”就能够面对的。 在以往的十几年中,少年直面过的鬼只有自己的母亲。可那时候他并没有清楚地看见母亲的脸,也不能够对“鬼”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产生正确的认知。 而此时此刻,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直面“鬼”的时候,他才明白了猎鬼人的想法。 强行令自己克服恐惧,挥动手中的武器与这样非人的怪物战斗,并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到的。猎鬼人们不会嘲笑惧怕与鬼战斗的人,或者说,他们正是为了保护这些人而存在的。 可即使如此,少年也想成为猎鬼人。 不光是为了死去的家人,也是为了自己。 他在地上摸索了两下,顺手捡起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当怪物扑向少年的一瞬间,后者猛地扬起胳膊,将临时抓在手里的劣质武器往鬼身上砸了过去。 小石块撞击怪物的外皮,发出近乎嘲笑的尖锐声响。 眼前的鬼的皮肤比想象中的还要硬。少年心中涌现出一股令人恐惧的不安,他突然觉得猎鬼人对自己说的话是无比正确的——这样的怪物,确实不是“有气势”就能对付的家伙。 鬼散发着腐臭腥气的爪子悬在少年的头顶。 对方的速度很快,以少年的速度是无法闪开这一击的。他甚至想象到了之后的状况:他的脑袋会被鬼扎穿,鲜血洒在周围,让怪物原本就很臭的指甲变得更臭。 金属撞击的刺耳声响在空中不断回荡着。 举着日轮刀的猎鬼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少年面前,怪物伸出来的右手上,四只指甲被日轮刀架住,最后一只则是擦着刀刃狠狠地钉在少女的肩膀上。 “我还以为能完全架开呢……”猎鬼人扯了扯嘴角,“比想象中的厉害点嘛。” 她猛地挥动日轮刀,清澈的刀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醒目的弧度,然后停止在怪物的脖颈边缘。有着坚硬得和日轮刀不相上下的指甲的鬼动作迅速地用左手架住了一入日向的刀刃,右手则毫不犹豫地向着猎鬼人的胸口抓去。 一入日向想闪开,却想起身后还有人,于是不得不临时改变动作收回刀,用刀背勉强挡住怪物的攻击。 “跑到安全的地方去。”少女大声命令道,“你在这里太碍事了。” 将没有武器的普通人类带在身边只会削弱自身的战斗力,而这片区域只有一只鬼,也不需要担心旅馆的小伙计被另外的怪物袭击。 少年连滚带爬地往山洞外跑。 他本以为跑出这个鬼地方就能看见镇子,然而当他前进到山洞洞口时,少年才发现自己所处的是被瀑布的水流巧妙地遮挡住的天然洞穴。 换句话说,他的活动范围只有这个山洞而已。 空中的水汽似乎更浓烈了些。少年突然注意到地上蔓延着的水渍,水渍尽头是黑发赤瞳的猎鬼人,她的白色短褂已经被水完全浸湿了,黏糊糊地贴在内里的男式制服上。 怪物也深谙柿子要挑软的捏的道理,它趁着一入日向收到的档口猛地跃起来,冲向站在洞穴入口的少年。 少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应该退开两步,然而恐惧的力量使他的身体失去了自由活动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鬼离自己越来越近。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一入日向赶在怪物之前便冲了上来,她伸手扑开了鬼的目标。然而他们所处的方位实在不太合适,四周也没有能够闪避的东西,少女只得咬着牙调整了姿势,用手臂揽着少年的脑袋,仰着身子猛地向着山洞外坠去。 重物落水的声音敲打着鼓膜,少年听见耳畔传来一声闷哼。他睁开眼睛,一入日向维持着护着旅馆伙计脑袋的姿势,背朝下落在水中。 事实证明她从小就没有什么好运气,本以为最多是背部给水潭里的石头撞一下,没想到最后撞到的是后颈,当即便咳了口血出来。 “没受重伤就从我身上起来。”猎鬼人开口,用嘶哑的声音命令道,“你想被鬼吃掉吗?”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二人到底贴得有多近。他睁大眼睛看着少女漂亮的五官,旋即猛地红了脸,触电般从对方身上弹起来,又被潭中的小石子绊倒,再次跌进水里。 “啊啊……看起来是个笨蛋啊……” 一入日向叹了口气,扶着石头站起身。 瀑布下的活水潭还有点深,水位没过了少女的腰部。她歪了歪头,将手中的日轮刀举起来,然后右臂发力,借助转身的推进力将刀刃嵌入从瀑布中一跃而下的怪物的脖颈。 鬼的脑袋“咕咚”一声落进水里。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恶心死了,”一入日向收了刀,哑着嗓子冲还在水里挣扎的人喊了一声,“鬼可是掉在水里了啊,你还打算喝几口?” 少年猛地站直了身体,随着猎鬼人一道爬上了岸。 “那、那个……”他跟在少女身后,磕磕巴巴地道谢,“谢谢您救了我……” “是我让你被鬼抓走的,你要是死了我就得受罚。”一入日向半蹲在水潭旁边,把身上带着的东西都翻出来,“啊……完蛋了……衣服也湿了钱袋也湿了,忍肯定会打死我的吧……”她的声音哑得愈发厉害了,甚至还在抱怨之余吐了口血出来。 少年给她吓了一跳,“您好像伤得很重,我带您去看医生吧。” “不用,”猎鬼人眯着眼睛将钱袋提了起来,那是一只嫩黄色、绣着紫藤花纹的钱袋,针脚很精致,看起来不太像是市面上售卖的类型,“本来还以为要耽误两天的……鬼杀完了,我回去了。” 少女伸出手从钱袋里摸了点钱和一把钥匙扔给少年。 “帮我和你们老板说一声谢谢……以及,在直面过鬼后还有做猎鬼人的打算的话,你可以去藤袭山看看。通过最终选拔的话,会给你刀哦!” 她一边勾着嘴角一边将自己的日轮刀提起来给对方看。 “谢、谢谢!” 少年张着嘴,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藤袭山的位置不会告诉你的,没有才能的家伙还是老老实实当个普通人算了。”一入日向将日轮刀收回腰间的刀鞘中,转过身,她的身形似乎有些不稳,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后会无期吧,我可不希望在鬼杀队看见你!” 黑色的报信鸟从天空中落下,停在少女的肩膀上。 “……换个位置停,我肩膀受伤了,”少年听见猎鬼人嗓音嘶哑的抱怨声,“快点带我回去啦!” 另一种方法 蝴蝶香奈惠抬起头。 黑发赤瞳的少女面无表情地绕过正在呼救的鬼杀队队员,径自冲向站在战场中心的、人形的怪物。 四周充斥着凛冽的风声,无数看得见或是看不见的风刃聚集起来,在嫩黄色外褂上切割出密密麻麻的数道裂痕。而被攻击的猎鬼人并未停止动作,她举着日轮刀,任凭鲜血将衣物染成刺目的颜色,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刀刃往怪物脖颈上斩去。 将战场分割成数块的风刃消失了。 怪物的头颅滚落在地面,与身体一同渐渐化为灰烬。 一入日向习惯性地甩了一下日轮刀,然后将刀收进刀鞘中。 蝴蝶香奈惠站在另外几位鬼杀队队员身前,花柱的日轮刀已经出鞘了,而在她身侧,蝴蝶忍那造型奇异的日轮刀也从刀鞘中拔了出来,姐妹二人身上均有不同程度的割伤,想来是在风刃的攻击下抢救队友所造成的。 “死了。”一入日向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看着蝴蝶香奈惠。 蝴蝶忍脸上的神色并不好看,未来虫柱似乎想要训斥什么,却被姐姐制止了。 “忍,麻烦你帮助隐将伤员送回去安置可以吗?”花柱笑着道,“我想和日向谈谈。” 蝴蝶忍的表情变换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蝴蝶香奈惠。 一入日向看着同住的室友跟着后勤部队将伤员抬上担架,一言不发。直到场地中只剩下她和蝴蝶香奈惠两个人,少女才回过头,用询问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在鬼杀队里的、名义上的“师父”。 实际上蝴蝶香奈惠和一入日向的关系并不能算好,最多能算是过得去。连花柱本人都觉得自己这位继子和自己的妹妹关系都比和自己要好一些。 “刚才,日向为什么不去救他们呢?” 她指的是被一入日向无视的、正在呼救的鬼杀队队员。 黑发赤瞳的少女略微蹙眉:“有必要吗?” 蝴蝶香奈惠也不生气,她依旧笑着,顺着对方的话题继续道:“日向对‘是否要救人’的判断依据是‘有没有必要’吗?” “不是,”一入日向略微眯了下眼睛,“是‘碍不碍事’。” 方才那种情形,若是她选择先救队友,那么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原本被花柱和花柱继子围住的鬼趁乱溜走。 一入日向不知道这次任务的鬼到底是什么等级的,但是能劳烦蝴蝶香奈惠出手,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随便一个人就能解决掉的家伙。 在“让鬼逃跑”和“见死不救”之间,她选择了后者。倘若牺牲几个鬼杀队队员就能顺利斩杀威胁较大的鬼的话,一入日向觉得这完全可以接受。 逃跑的鬼也许会伤害更多的人,为了大多数而牺牲少数人,并没有任何不对。 “那,你是觉得救他们会让鬼逃走吗?”蝴蝶香奈惠问。 “不是吗?”少女略微抬起下颌,她用一种“你明知故问”的口气回答了蝴蝶香奈惠的问题,“他们是猎鬼人,在拿起日轮刀的时候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了。” 对猎鬼人而言,在战斗中被鬼杀死不算丢脸,到也是个体面的死法。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死是“有价值”的。 花柱似乎叹了口气。然而从蝴蝶香奈惠喉咙中挤出来的气音有些轻得过头了,一入日向没听清。 “为什么不想想另一种方法呢?”她问,“不牺牲任何人的方法,并不是完全没有吧。” 一入日向偏了偏头,她的语气硬邦邦的,显然是没有把蝴蝶香奈惠的劝说放在心上:“我想不出来。” 倘若有既能够救下队友又能够在鬼逃脱之前将其迅速斩杀的方法,她并不介意尝试。可实际上那样的方法是不存在的,就像是被固定好了选项的选择题,你只能从A和B之间找到自己认为正确的答案。 花柱依旧在笑,“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呢……” 鬼会吃人,而人为了防止被吃只能选择斩鬼。不光是一入日向,几乎所有的猎鬼人们都有着这样的思维定式:鬼是邪恶的,必须斩杀鬼来保护人类。 可是蝴蝶香奈惠并不这么觉得。 鬼和人一样,拥有喜怒哀乐,也会有珍视的东西。说到底,鬼是人变的,它们曾经是“人”,它们应当能够理解“人”,猎鬼人们,不,人类和鬼之前只是缺少某个契机罢了。 某个让彼此和平共处的契机。 “……太傻了。”一入日向嗤笑,“鬼可是要吃人的。” 鬼要吃人,它们会遵循本性袭击人类。人也好,鬼也好,大家都是自私的,为了活命,人一定会惧怕鬼,而鬼也一定会为了果腹而对人类出手。 让“狩猎者”和“猎物”和平共处,只不过是天方夜谭罢了。 “不,一定会有办法的,”蝴蝶香奈惠回答道,“互相伤害不是任何人所期望的,不是吗?” 一入日向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她直起身子往蝴蝶忍离开的方向迈开脚步:“这种话最好不要和其他人说哦,他们会觉得你疯了。” 不光是一入日向,鬼杀队里的绝大多数成员都和鬼有着血海深仇。 让他们和杀害了自己重要的人的怪物和平共处? 开什么玩笑。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身后传来花柱变得十分认真的语气,“我会证明给日向看,人和鬼是能够和谐共处的,所以,如果我能够证明的话,再遇到今天这种情况,日向也想想其他方法,好不好?” 绕来绕去还是为了这个啊。 一入日向停下脚步。她转过头看向蝴蝶香奈惠的脸。 和活泼切爱憎分明的同胞妹妹蝴蝶忍有所不同,蝴蝶香奈惠身上的气息永远是恬静温和的,虽然有些时候会开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恶劣玩笑,但从本质上讲,花柱比她身边的另外三位少女都更加成熟和温柔。 倘若没有这么天真就好了。一入日向想。这样的天真,迟早会杀死她的。 但是意外地不是很讨厌。 黑发赤瞳的少女一边在心里嘲笑着略微动摇的自己,一边对着蝴蝶香奈惠露出灿烂的笑容。 “好啊,”她说,“如果你能够向我证明人和鬼是能够和平相处的话,我就听你的。” 游女 吉原来了位新客人。 根据见过他的游女的描述,那是一位看上去还没有成年的小少爷,穿着一件嫩黄色的外褂,外褂里面套着近几年比较流行的西式制服,领子竖得很高。 小少爷长得很是抓眼。 他的眼眸是宝石般漂亮的红色,五官精致柔和却又带着英气,皮肤白皙,指腹上还有习武之人才会磨出来的老茧——最重要的是,他出手阔绰,约摸着是大户人家溜出来玩的孩子。 总而言之,除了年龄不太合适,这位新客人满足了吉原游女们对理想中的接待对象的所有期待。 当“新客人”的传言开始出现的第五天,玉姬见到了游女们口口相传的人。 他身上似乎还有些伤,竖起的领子完全挡不住缠在脖子上的绷带。 作为这家店的花魁,玉姬自然不会因为有幸接待传言中的人物而自乱阵脚。打从她当上花魁起,围在她身边的男人便越来越多,有对她说着甜言蜜语的,有撒着大把的钱嚷嚷着要为她落籍的。她有足够的自信讨得客人的欢心。 然而这位客人似乎有些奇怪。 来吉原寻欢作乐的男人们多数都有些毛手毛脚,玉姬也早就习惯了在接待过程中被人“不经意”地碰到什么地方。可眼前的少年仿佛只是为了找个房间清净,他雕塑般地坐在房间角落的位置,连老板娘特意准备的酒水都没怎么碰。 玉姬抱着三味线垂着眼眸眼观鼻鼻观心。 客人们有着各式各样的性格,偶尔也确实会有古怪的人出现,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大惊小怪。 似乎过了很久,少年终于动了。他转过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游女,开口询问:“名字?” “玉姬。” 游女们不被允许使用本名,她们在被卖入吉原后就会被起各式各样的名字,有些好听,有些不太好听,总而言之,青楼的管理人们需要的是手下的女人们的名字方便记忆而非多么诗情画意。 小少爷又抬了抬眼皮,“在吉原多久了?” 玉姬不太喜欢他的眼神,她觉得对方看自己像是在看一件死物,“……记事起就在了。” 在吉原工作的女人们多数是因为吃不起饭而被卖进来的。青楼的老板们也不是很喜欢收留年纪较大的游女,在他们看来,从小培养起来的游女才足以令人信任。 “一入。”少年收回目光,他迟疑了几秒钟,然后指了指身前的酒水。 玉姬心领神会地给他倒了酒。 小少爷的思绪似乎有些飘,他发呆般懵懵懂懂地接过花魁递来的酒盏,盏中琥珀色的液体随着容器的倾斜接触少年颜色浅淡的嘴唇。玉姬觉得他没有喝酒,只是在玩。 “吉原最近有人失踪吧?” 少年的声音很哑,但是意外地有些尖,玉姬不太能够从嗓音分清眼前的人的性别。 她怀疑这位被游女们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的客人并非男子,他长得太漂亮了,漂亮得不像男人,可除此之外,玉姬也找不到其他的证据。 花魁略微低了低头,避开了少年探究的视线。 “……不知道。” 游女们一般不会出门,她们的消息来源基本都是前来寻欢作乐的客人。有些耐不住寂寞的游女会主动向客人探听八卦,毕竟喝多了的人嘴一般都不怎么严实;可偶尔也会有不问世事的游女,她们只关心自己接下来还要接待几个客人。 自称“一入”的少年不置可否地哼笑了一声。 玉姬将头埋得更低了:“每天来吉原的客人那么多,我们怎么会知道呢?” 一入又看了她好几秒钟,玉姬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冒汗。然而少年什么都没有说,他从怀里摸出些许数额不算小的零钱排在玉姬面前,转身离开了房间。 这大概是玉姬头一次没有被客人纠缠。她觉得有些奇异。 老板娘从楼下跑上来骂骂咧咧地说玉姬惹客人不开心了客人才会走得那么快,玉姬垂着脑袋没反驳,毕竟这是事实。 结果第六天的时候一入又来了。 少年依旧安静地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听玉姬弹三味线,等弹完几曲后又让她斟酒,跟她闲聊一些吉原最近的传言。可无论一入说什么,玉姬总是回应说“不知道,不了解”。 玉姬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把客人惹生气了。 不过这不是大事,绝大多数花魁都是有脾气的,玉姬在吉原都算得上是脾气好的花魁了。偶尔和一两个客人起了冲突最多也就是挨一顿骂,老板娘还指着她赚钱,也不会真把她怎么样。 然而第七天,玉姬又见到了小少爷。 据说这是一入踏足吉原后首次在一个游女身上抱以如此程度的关注,临近店里的人都在猜测这位小少爷是不是迷上玉姬了,连老板娘都专门跟玉姬交代要伺候好他。 可是能伺候什么呢?这位客人什么都不做,酒水也用得很少,仿佛对身边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这样的人会来吉原寻欢作乐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令人惊奇了。玉姬觉得一入应该是那种会老老实实躲在某片林子或者某栋高楼里学习的人,“寻欢作乐”这一举动本身就和他沾不上边。 第十天晚上,一入喝了酒盏里的酒站起身想要回去,却被花魁小姐拉住了袖口。 “……一入大人,”浓妆艳抹的女子似乎进行了很激烈的心理斗争,她的指关节叩着少年袖子的布料,微微泛白,“恕我冒昧,但是今晚,您能够留下来吗?” 玉姬是花魁,想和她过夜的男人早就从吉原这头排到那头去了,因此这样的提议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一入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少年转过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这家店的花魁,他的眼神依旧十分平静,玉姬觉得自己似乎被客人看穿了。 “我会将您安排在隐秘的房间,不会有人发现的,”游女低下头避开了客人的打量,被梳理得十分整齐的发髻上,花朵状的流苏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请问,今晚,您愿意留下来吗?” 幸福 一入点了头。 这是玉姬意料之中的事情,几乎没有男人会拒绝游女们的主动示好,况且这样偷偷摸摸的过夜比花钱过夜要刺激多了。 玉姬了解男人,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花魁掌着油灯领着小少爷往走廊深处走,旁边亮着灯的房间里传来其他游女们的嬉笑声。一入没听清楚那些女人们到底在说什么,只模模糊糊分辨出一句“最近新买的那批胭脂香味好浓”。 走过那些亮着灯的、疑似休息室的房间后,走廊上再没有其他房间了。 一入皱着眉头看了眼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的花魁,他眯了眯眼睛,显然是不太适应这样的黑暗。 二人最终停在了尽头的门扉前。 “房间有些偏,”游女乖顺地低下头,油灯昏暗的灯光将她的皮肤照得愈发白皙,“请您不要介意……我有好好打扫里面的。” 玉姬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脂粉香气。这些香气在吉原是十分常见的,游女们并不能够离开胭脂水粉,可即使如此,一入也想不出需求如此数量的脂粉的店到底养了多少游女。 再说,哪家店会给花魁安排如此偏僻的房间? 少年又看了花魁一眼,后者依旧低着头示意对方先进门。 房间里没点灯,从门外油灯昏暗的光判断,里面的布局很正常,除了脂粉味道呛人了些。 一入面无表情地率先走了进去,玉姬紧随其后,甚至顺手带上了房门。花魁小姐的手贴在门板上,宽大的衣袖刚巧挡住了油灯灯罩,原本就看不太清的环境瞬间黑成一片。 少年下意识地将手叩在藏于外褂下面的日轮刀刀柄上,遵循着本能拔刀。 血肉斩断的声响在一片寂静中愈发突兀。 耳畔传来野兽般的咆哮声,与此同时,浓烈的脂粉气味中混入了令人无法忽视的腥臭味。一入习惯性地甩了下刀刃上根本不存在的血迹,然后将日轮刀收回刀鞘中,蓄势待发。 “你藏了鬼?”被刻意压低的声线渐渐拔高,最终变成了沙哑却足以令人分辨出性别的女声,“这可真是稀奇,居然还会有人类在房间里藏鬼。” “……鬼?”黑暗中传来玉姬的声音。 花魁小姐心想这个人果然不是男人,然而她很快又觉得无所谓了,无论眼前的少年,不,少女到底是何方神圣,她总归是活不过今晚的。 “唉……居然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吗?”握着日轮刀的少女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般轻轻笑了起来,“就是你养在房间里的怪物哦,它们可是要吃人的。” “四郎……四郎才不是怪物!”玉姬忍不住高声反驳道,“他是我的爱人,才不是怪物!” “呜哇,恋人变成鬼,那真的是太可怜了。” 一入日向用大拇指顶住刀锷,凭借着听力勉强架住怪物的攻击。她的眼睛不太好,油灯的光亮又被玉姬的衣袖挡住了,相对可以在黑暗中自由活动的鬼,现在处于不利地位的显然是猎鬼人。 少女略微翻转刀刃,将武器送入怪物的身体。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砍到哪了,反正肯定不是脖子。 玉姬将后背贴在门板上。猎鬼人看不清房间里的情况,她也看不太清。不过相比一入日向,她的处境是要好上不少的,毕竟这里的鬼并不会伤害她。 一入日向猛地抬起胳膊,用日轮刀架开了鬼的攻击。依靠着记忆,猎鬼人一边打一边往后退到门边。房间里的怪物已经受伤了,这个时候的鬼对血肉的渴望是无比强烈的,她的实力还不足以支持自己在绝对不利的条件下与这样的怪物正面交锋。 花魁伸出手叩住了少女的肩膀。 “四郎!”一入日向听见身后的人在高声呼喊,“我抓住她了,在这里!” “喂喂喂……你在开玩笑吗?”猎鬼人的声音有些颤抖,“那可是怪物哦?” “四郎只是需要吃人才能活下去,他才不是怪物!”玉姬似乎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一入日向觉得对方的指甲都要穿过布料嵌进自己的皮肉了,“我和四郎是恋人,他不会伤害我,他才不是怪物!” 猎鬼人猛地伸出手叩住花魁小姐的手腕,将对方揽进怀里。 这招似乎有些用处,原本气势汹汹想要冲上前攻击她的怪物的动作开始出现明显的迟疑。如同玉姬所说,眼前的鬼并不打算伤害自己的恋人。 一入日向钳着玉姬与怪物对峙,“他是你的爱人,你就要让他杀人吗?” “如果杀掉那些人就能让四郎活下来的话,我为什么不做?” “晚上不会做噩梦吗?” “完全不会!”玉姬挣扎着想要拉开自己与猎鬼人的距离,“吉原每天都在吃人!客人,游女,老板,大家都在吃人!” 这可真是讽刺。一入日向想。在这位花魁小姐眼中,所有人都是吃人的怪物,而唯一不会伤害她的人,却是需要吃人肉喝人血才能存活的鬼。 所以才说吉原是个令人讨厌的鬼地方啊。 “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变得幸福,这也有错吗?!”花魁大声吼着,黑暗中的怪物仿佛是为了附和她的发言,发出“咕咕呜呜”的咆哮声,“为什么我不能和爱人相守呢?就因为我是游女吗?” 变成鬼的恋人和身为游女的枷锁。 普通人眼中轻而易举就能够得到的幸福,在玉姬眼中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可是他是鬼啊,”一入日向略微抬起手臂,用平静的声音回答道,“人圈养鬼,这件事本身就是错误的。” 为了让变成“鬼”的恋人存活下去,玉姬势必要引诱无辜者走进这个房间供怪物食用。或许这对恋人是不幸的,可那些被当做鬼的饵食的客人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错误又怎么样!我想和四郎一起活下去啊!” 花魁小姐似乎哭了起来。 黑发赤瞳的少女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起来,她觉得自己遇到了疯子。 “那我问你,”她说,“建立在无辜者生命之上的幸福,能够称为幸福吗?” 恋人 少女将怀里的花魁扔了出去。 油灯落在猎鬼人脚下,泼洒出来的灯油引燃了木质地板。 一片刺目的火光中,一入日向看见人形的怪物接住了身形纤细的花魁,在玉姬的尖叫声中露出獠牙,对着恋人的脖颈狠狠地咬了下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人和鬼和平相处是不可能的啊……”猎鬼人自言自语般地举起日轮刀,“这种怪物可是不会跟你恋旧情的。”明明摆出一副很顾忌恋人安全的姿态,可是当新鲜血肉送到手边时又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杀死了。 依靠本能行动的怪物,以及妄想让这样的怪物找回理性的人,也不知道是谁比较蠢。 猎鬼人“啧”了一声,她对眼前的场景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为了阻止鬼继续进食,也为了给惨死于恋人手中的玉姬留下全尸,她将武器从刀鞘中摸出来,对着怪物掷了出去。 日轮刀的刀刃穿透了鬼的肩膀,将之狠狠地钉在墙上。 怪物的眼睛是令人感到心悸的血红色,它咆哮着想要挣脱日轮刀的束缚。锋利的爪子胡乱地抓在木质墙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一入日向皱了皱眉头。 “果然只是鬼而已,”猎鬼人绕过花魁的尸体走到怪物身前,火势已经从门口蔓延到房间内部了,然而她却完全没有被影响似的,“喂,你可是杀掉了玉姬哦?” 她不惜弄脏自己的双手让你活下来,你却杀了她。 有一瞬间,胸腔中升起了一股不知名的愤怒。一入日向说不出自己到底为何而愤怒,她觉得应该是为玉姬而不值。说到底,追求所谓“幸福的爱情”的游女本身就是十分愚蠢的,没有男人会真心对她们,她们只是沉浸在幻想中的可怜小丑。 至少在生命的最后,玉姬还抱着“和恋人一起活下去”的美梦。 倒也不是个特别坏的结局。 一入日向想起自己名义上的师父,花柱蝴蝶香奈惠。从某种意义上讲,蝴蝶香奈惠和玉姬大概是同一类人,她们的内心深处都在相信“鬼”这种生物是有理性的。 愚蠢至极。 猎鬼人伸出手握住日轮刀刀柄,打算给眼前的怪物最后一击。 虽然杀掉了玉姬,但这位鬼先生还没有来得及进食,身上的伤也没有完全愈合。若是这种程度的话,即使是尚未完全成长的一入日向也有把握完成任务。 刀尖离开了木质墙壁。 失去了束缚的怪物咆哮着扑向猎鬼人。后者下意识地闪身避过了这一击。 形容丑陋的鬼无视了提着日轮刀的一入日向,它动作迅速地奔向玉姬的尸体,在猎鬼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抱起花魁小姐,旋即一动不动地呆坐在原地。 一入日向皱着眉头将刀刃架在怪物的脖颈上。 鼻腔中充斥着木头和布料灼烧所产生的焦糊味,一入日向在心里计算了一小会儿,得出了自己能够留在房间里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的结论。 快点搞定眼前的任务回去吧。 这么想着,猎鬼人紧了紧手中的日轮刀。 虽然鬼是完全放弃抵抗的状态,但她并不能够判断出对方到底是真的不想再战斗还是想耍诈。她的实力还没有成长到无论如何都能顺利斩下鬼的头颅的程度,总而言之,小心点总是好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少女的内心活动,抱着花魁的尸体的怪物扭过头。 “喂喂……骗人的吧?” 明亮的火光中,一入日向看见鬼的眼睛里溢出名为“泪水”的液体。 “是你自己杀的吧,哭有什么用?”少女刻薄地讥讽道,“她脖子上的伤口你认得的吧,那可是你的牙弄出来的。” 鬼这种生物,连流出来的泪水都是虚假的。 它们并不会真的去哀悼某个人的死亡,说到底,这些怪物从来都不会在意“人类”。 玉姬已经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价了。在被恋人的獠牙贯穿脖颈的时候,她会想些什么呢?是后悔,或是不可置信? 抱着尸体的怪物慢慢站了起来,它似乎还没有到能够说话的程度。人形的鬼将花魁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然后转过身,对着猎鬼人跪了下来。 一入日向看见对方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自己视线之中的脖颈。 它是在让她杀了自己。 大脑十分清晰地接收到了这一信息。 猎鬼人略微低下头。玉姬身上浅蓝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成了令人炫目的暗色,女子脸上的妆容也在移动中被蹭花了,价值不菲的发饰随着鬼的动作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周遭的温度似乎又升高了些。 “看吧,建立在他人生命之上的幸福就是这样,”一入日向扯了扯嘴角,她觉得自己不应该笑,可还是笑了出来,“没有人能够得到救赎。” 想变得幸福本身没有错,可用血肉铸成的“幸福”,并不配被称作“幸福”。 猎鬼人抬起胳膊,日轮刀刀刃裹挟着金色的光芒穿透怪物的脖颈。鬼丑陋的头颅滚落在地面上,一入日向听见细微的“咕咚”声。 视线之中,怪物的身体风化般迅速崩塌,失去了支撑的尸体也落在地上,首饰撞击木质地板,在火光中发出难听的声响。 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花魁小姐尚且美艳的脸。 她的表情很安详,并没有太多的痛苦。或许从欺骗第一位客人起,她就已经有这样的觉悟了——用人的血肉所供养的怪物终究只能是怪物,饲养怪物的人,最终只会被怪物吞噬。 可即使如此她也想与恋人一同活下去,哪怕对方是个丑陋的、不能说话的鬼。 太蠢了。 一入日向将日轮刀收回刀鞘,她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湿润,于是抬起手抹了一把。名为“眼泪”的液体从眼眶流到手腕上,又随着愈发灼热的温度蒸发殆尽。 “我……哭了?” 为什么会哭呢?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游女和被游女所饲育的鬼罢了。 猎鬼人抬起头,她听见楼下慌乱的声音,有人大喊着“救火”,还有人喊着“玉姬”还在房间里面。 过了今晚,这里什么都不会留下了吧。她想。没有人知道玉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住着一只名为“四郎”的鬼。 “所以我才……讨厌吉原啊,”少女摸索着,一脚踹开被人用木条封死的窗户,闪身跳了下去,“再也不想来这个鬼地方了!” 动摇 “所以说我的伤真的没有什么事啊……” “闭嘴!两次独立任务两次一身血回来!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保证了!” 蝴蝶忍气势汹汹地将一入日向按在病床上,从房间窗户向外望去,蝴蝶香奈惠正领着栗花落香奈乎练剑,对房间里正在上演的惨剧充耳不闻。 一入日向垂死挣扎:“忍,我真的——” “喝掉它!”未来虫柱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对方的辩解,将装着药的杯子塞进一入日向手中,“喝掉它再跟我说别的!” 黑发赤瞳的少女皱着眉低头嗅了嗅手中容器里装着的、颜色诡异的液体,拖长声音露出嫌弃的表情:“这是什么,好臭!” 蝴蝶忍额头爆出青筋,她动作利索地举起腰间的日轮刀架在一入日向的脖子上。 “喝药还是被我砍一刀,你选一个吧。” “就是因为你这样才没有人愿意来找你看病啊……” 后者毫不在意地叹了口气,伸手推了推蝴蝶忍的刀刃,锋利的武器轻而易举地割伤了少女手指的皮肤,细密的血珠顺着那道小小的伤口慢慢溢了出来。蝴蝶忍给她吓了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日轮刀收回了刀鞘。 一入日向略微低下头看着手指上的伤口,旋即又毫不在意地将手收来,捏着鼻子喝掉了那杯散发着不明气味的可疑药品。 蝴蝶忍松了口气,她收拾好东西打算离开房间,还没走到门口,身后便传来同住人试探般的低语。 “喂,忍,你说鬼会爱上人类吗?” 未来虫柱转过头看向坐在床上的人。一入日向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花柱身上,她的表情很淡,仿佛刚才的疑问并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蝴蝶忍张了张嘴。 “不可能的吧,”她说,“鬼可是吃人的怪物。” 是啊,鬼是吃人的怪物,它们自始至终都是在遵循本能行动。人与野兽最大的不同就是人能够思考,而这样的思考带来的就是“理智”,即使鬼的前身是人,在变成鬼的那一瞬间,它们就已经从“人类”退化为“兽类”了。 那样的野兽是不会爱上人类的,在它们眼中,所谓的“人类”只是“饵食”罢了。 就像人不会爱上猪或者牛羊一般,也许鬼会在某个时间点放过某个人,但那绝不是爱情或者怜悯,它们不过是吃饱了,想把美餐留到下一顿而已。 鬼和人,到底是不同的、无法共存的两样物种。而在这样的大前提下,祈求两大物种和平共处不过是天真者的痴人说梦。 蝴蝶香奈惠的理想,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玉姬拼尽全力,甚至不惜以践踏无辜者生命为代价所维护的那只鬼,在极端饥饿、失去理性的境况中还是选择了向花魁小姐露出獠牙。它们不会思考也不存在理性,所谓的“爱情”也只是昙花一现的、在饱足状态下的消遣。 可若是这样,那只鬼为什么要抱着玉姬的尸体哭泣呢? 仅仅因为相处的时间足够长、就如同人类会对家里长期饲养的牛羊产生感情吗? “我……”一入日向梦呓般地从嘴唇里吐出含糊不清的音节,“我想知道,不伤害人类的鬼到底存不存在。” 明知道蝴蝶香奈惠的理想是永远都无法实现的,也知道鬼和人的根本性不同,可即使如此,内心也升起一丝丝小小的期待。 会有吗?那样的鬼。 不是不去伤害特定的某个人,而是用绝对的理性束缚住自己,不去伤害所有人。 在鬼杀队待久了就能够听见各式各样的传言,其中也不乏人被变成鬼后转头来袭击至亲的事情。连身为人类时的至亲都能伤害的物种,真的不会伤害其他人吗? “生存”是一种本能,人类拼命地想从鬼的爪牙下活下来,所以才会有鬼杀队的存在;而鬼也无法忍受“饥饿”与“伤痛”,才会袭击人类。 在本能面前,理性是无比脆弱的东西。 “你疯了吗?”一入日向听见蝴蝶忍的声音从门口传过入耳际,“不伤害人类的鬼不存在,不吃人的话,鬼要怎么生存?” “但是,香奈惠前辈她……” “我是不知道姐姐和你说了什么啦,但是姐姐一直都是这样,”蝴蝶忍端着托盘转过身背对着一入日向,“我们可是猎鬼人,再怎么样,和鬼和平共处这种事,都不是我们能做出来的吧?” 鬼杀队的成员们要么是和鬼有着血海深仇要么就世代猎鬼,前者自然不必说,后者则也多少会在进行猎鬼工作时失去同伴甚至亲长。哪怕世人们都选择了“与鬼和平相处”的道路,猎鬼人们也不会。 用无数至亲与同伴的生命堆铸起来的仇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改变的。 一入日向略微低了低头,蝴蝶忍逆着光站在门口,从少女身边投进视线的阳光让她的眼睛不太舒服。“……我知道了。”她小声说,“我会认真想一想的。” 即使是亲姐妹,蝴蝶忍和蝴蝶香奈惠终究还是有所不同的。倘若今天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蝴蝶香奈惠,想来这番对话的结论也会变成全然相反的意思。 不过也正是知道这一点,一入日向才会选择蝴蝶忍作为对话的对象。 她只是在迷茫。吉原所见识到的事情让她的内心出现了动摇:鬼和人之间是能够产生感情的,蝴蝶香奈惠所追求的光景也并非完全无法实现。 可倘若这样,自己的亲人们为什么会惨死呢? 既然有足够理性、不愿意伤害人类的鬼,为什么自己的亲人们就遇不到呢? 她拼尽全力想要让那个家维持下去,而她所保护的东西却被所谓的“路过的鬼”轻而易举地杀死了。再也没有人背着柴火从外面走进那间破旧的房子高声喊着“我回来了”,也再也不会有人追在她身后嚷嚷着“我会保护日向姐的”。 只是因为一只鬼,仅仅是因为一只鬼罢了。 少女将脑袋靠在床边,慢慢合上了眼睛。 白骨 “最近这么缺人吗?一个任务完成了马上就要往第二个任务地点赶。” 蝴蝶忍一边抱怨着一边跟着蝴蝶香奈惠往前走。 她抱怨的当然不是自己的待遇。身为花柱,蝴蝶香奈惠并不会像下级队士一样不停地四处奔波,而基本都是跟在蝴蝶香奈惠身边的几位姑娘也是一样的。 只是刚刚跟着普通队士们一起完成一个任务之后又被告知他们还有其他任务不能跟花柱所属一起回鬼杀队让蝴蝶忍有些无法理解。 一入日向抬了抬眼皮。 蝴蝶姐妹加入鬼杀队的时间相对较早,那时候鬼杀队的任务密度还没有现在这么夸张,想来蝴蝶忍也没有想到鬼杀队会变成如今这样。 花柱不放心被独自留在鬼杀队的栗花落香奈乎,刻意抄了近路想快点回去。 “天色已经很晚了,”黑发赤瞳的少女抬起头看了眼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地平线下沉的夕阳,“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落脚?” 因为抄了近路,三人途经的地方并没有供鬼杀队队士们住宿的藤之家,只能借宿在普通人家。 “前面有个村子,”蝴蝶香奈惠笑着指了指道路尽头,“等进了村子再问吧。” 四周的光线逐渐变暗,一入日向眯着眼睛看了名义上的师父所指的地方好几秒钟,这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错觉,蝴蝶忍觉得她有些不情愿。 三人的脚程都比一般人要快,总算是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进了村子。 “你好,打扰一下,我们是路过的,”蝴蝶忍摸出钱袋,挑了位看起来还算顺眼的村民搭话,“今天已经这么晚了,能不能让我们在你家借住……” 话音未落,打量着三人的村民口中就逸出尖锐的惨叫。 “雅雅、子!鬼啊!雅子复活了——” 蝴蝶忍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还站在面前的村民们散作鸟兽。 “放弃吧,又不是没有赶过夜路,”一入日向用眼角的余光睨着那些人,拖长了声音劝道,“不是想早点回去看香奈乎吗,还是不要耽误时间了。” 对早就习惯了高强度工作的鬼杀队队士们而言,在紧急状态下连续几天不眠不休赶路是一种常态,少睡一晚上倒也不会死。 蝴蝶忍和蝴蝶香奈惠对视一眼,终究还是赞同了一入日向的提议。 村子不大,从一头走到另一头也要不了太多时间。离开村子的路上有一条河,河上没有桥,想过河只能踩着河水中冒出头的石块,河边不远处还有一栋看起来很旧的屋子,屋顶破了个大洞也没有人修补,像是荒废了很长时间。 “去那边看看吧。”蝴蝶忍伸出手指了指破屋。 “那里可没有人住,”一入日向反驳道,“别浪费时间了。” “日向好像很排斥这里呢,”蝴蝶香奈惠突然笑眯眯地加入了两位后辈的对话之中,“来过吗?” 黑发赤瞳的少女动作顿了顿,旋即十分烦躁般地抬起胳膊抓了抓头发,“……随便你们吧。” 蝴蝶忍率先走进屋子。 屋子比想象中的还要破上不少,连地板都被开了好几个窟窿。地上倒着四具白骨,都是头朝上,白骨身下凝结着干涸的血迹,夜风吹过便能闻见令人不快的血腥气。 蝴蝶香奈惠伸出手在墙上摸了两下,“奇怪……有好多血都喷到墙上了……” 哪怕是被野兽袭击导致的死亡,如此巨大的喷血量也显得有些异常,倒像是用了什么特殊手段让身体里的所有血液都在一瞬间喷射出来似的。 “非正常死亡吧,凶杀?到底是什么恶趣味的凶杀才会变成——”蝴蝶忍蹲下来看了看屋里几具白骨的死状,在目光扫到屋里最里面的角落时声音突然顿了一下,“居然还有一个吗……” 原本倚在门框上的一入日向动了起来。 少女抢在其他二人之前走到最里面的白骨旁边。和其他几具白骨不同,这具白骨身边的墙壁上没有特别明显的喷射状血迹,只有零星的血液从身下溢出来凝成一摊暗色的痕迹。 少女半蹲着伸出手在已经没有血肉的尸体头骨顶部比划了一下,眉毛拧成一团。 “日向?”蝴蝶忍喊了一声,“怎么了?” “不,没什么。”黑发赤瞳的少女站起身,“走吧,这间屋子住不成。” “等一下,”蝴蝶香奈惠回过头,“就这么倒在屋子里太可怜了,把他们埋起来吧。” 黑发赤瞳的少女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着蝴蝶姐妹。她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老半天才丢下一句“我不参与”,走出了屋子。 蝴蝶香奈惠带着蝴蝶忍将屋内的几具尸体一字排开,她们打算在后院挖个坟简单地埋一埋。 一入日向抱着日轮刀坐在屋外的走廊上。 入夜的温度有些低,桑岛慈悟郎送给她的外褂比起御寒更多的是装饰作用,据说每个从他那里出师的猎鬼人都会收到这么一件衣服,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喂,忍,”她将后背靠在脏兮兮的墙壁上,仿佛这样就能暖和一些,“你说有没有被鬼袭击之后还能活下来的人类?” 屋内传来蝴蝶忍的声音。 “如果能逃走或者击败鬼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一般来说是不会啦……” “这样啊。” 果然还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被鬼袭击之后还能活下来的人……怎么可能嘛。 少女打了个哈欠,她觉得有些困。 从吉原回来之后一入日向就没怎么睡安稳过,最开始是因为旧伤,后来则是因为频繁做噩梦。蝴蝶忍坚持要在入夜前找到落脚点也是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 眼皮越来越重,灌了铅般往下沉。 示意完全沉入黑暗之前,一入日向听见了蝴蝶香奈惠厉声的呵斥。 “谁!” 她猛地抬起头,穿着造型奇特的羽织的花柱在视线中猛地掠过,只留下急忙追出来的蝴蝶忍和被骚动惊醒却无法迅速理解状况的一入日向。 一入日向转过脸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蝴蝶忍。 “姐姐说感觉到附近有鬼,追出去了。”未来虫柱一边解释着一边伸手将一入日向的后领提了起来,“走了,跟上她!” “……不埋了吗?” “杀鬼的事情更要紧些,”蝴蝶忍回答道,“我和姐姐已经把尸体搬到方便移动的地方了,等会儿再回来处理!” 询问 一入日向推门的时候蝴蝶香奈惠正在保养日轮刀。 虽然有专门的锻刀师负责鬼杀队队员们所持武器的维护和修理,但日轮刀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猎鬼人手中的,仅凭锻刀师们临时救急般的保养完全无法阻止武器的报废速度。 “真少见呢,”花柱一边笑着一边将刀收回鞘里,“日向居然会单独找我。” “之前不也找过香奈惠前辈问过呼吸法的事吗……” “那不一样啦,”蝴蝶香奈惠指了指榻榻米示意对方随便做,“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黑发赤瞳的少女略微低头,避开了名义上的师父的视线,“那个,香奈惠前辈,我想知道,其他人都被杀掉的情况下……有人能从鬼口中逃出来吗……” “有哦,”蝴蝶香奈惠笑了笑,“我们鬼杀队不就有吗?” 她指的应该是不死川实弥。 一入日向只是在入队时跟不死川实弥打过一次照面,后来就没怎么见到了。那个人是鬼杀队的风柱,地位很高,普通阶级的队士不太能遇见。 “我知道了。” 未来鸣柱闻言站起身向着花柱鞠了一躬。 “那个,日向,”蝴蝶香奈惠给她整得满头雾水,“……你去哪?” “找不死川前辈。” 少女前脚话音刚落,后脚就已经跑出院子了。 她的运气还不错,不死川实弥就在自己家。风柱的脾气不太好,很多人都有些害怕不死川实弥,一路上走过来倒是静悄悄的,连打招呼的人都没有几个。 “你就是给蝴蝶做继子的那个小鬼?”白色头发的风柱看了眼站在家门口的少女,连目光都没有施舍给她,“有什么问题去问负责教导你的柱,我没有时间管别人的徒弟。” “……我听说不死川前辈的母亲变成鬼了。”一入日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不死川实弥猛地回头,大有“再说下去老子就砍死你”之意。 然而一入日向并没有接收到。她依旧半垂着头,对风柱杀人的视线熟视无睹:“我想知道,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够在家人都被杀掉的时候从鬼手下逃出来——” 青色刀刃的日轮刀卷着罡风袭向少女的面门。 一入日向下意识地跟着拔刀,缀着代表雷呼一脉装饰的日轮刀架住了风柱的那把,原本清澈透明的刀刃在不死川实弥的注视下慢慢变化,最终染成了浅淡的金色。 “还算有点进步。” 不死川实弥冷笑一声,他翻转手腕,利用剑气将花柱继子逼退了好几步。 “但是这么久才让日轮刀变色,你的才能也就那样了。”他挥了挥刀,轻描淡写地将之收回了鞘里,“蠢货趁早滚下山吧,鬼杀队不需要平庸之辈。” 黑发赤瞳的少女闻言略微抬起头,原本跟着风柱收回刀鞘的日轮刀再次出鞘,挟着金色的刀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清晰的弧度,直指不死川实弥的咽喉部。 后者一惊,下意识地也将刀从鞘中取出,刀尖对准了一入日向的肩膀。 风柱本来想利用日轮刀的朝向逼迫对方停止动作,然而少女却像是毫不在意自己会受伤这件事般任由不死川实弥的刀刃穿透自己的肩膀,将日轮刀架在了风柱的脖子上。 少女冷冰冰的、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在风柱耳畔炸开。 “被蠢货拿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如何?” 蝴蝶香奈惠名下居然会有这种性格的家伙? 不死川实弥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般笑了起来,原本没有放在少女脸上的目光也渐渐投向了她的眼睛。 “以你的程度,想在鬼杀队立足很难。”他说,“但是比其他人更努力的话,也不一定就做不到。” 一入日向收了刀。 队服被蝴蝶忍拿去洗了,她只能穿普通的浴衣。肩上伤口的血从浴衣内部渗出来,将白色的布料染成了骇人的暗红色。 “那,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少女像是毫无知觉般地询问道。 “你想知道什么?”不死川实弥皱着眉头将刀上的血甩掉,“问完了赶紧回去包扎。”鬼杀队内负责医疗后勤的是花柱姐妹,风柱这边并没有医用物资,就算他想帮一入日向处理伤口都无从下手。 “刚才已经问过了,”一入日向抬起头,“我想知道什么样的情况下,人能从鬼手里逃出来。” “拼命制服鬼就好了啊。”不死川实弥回答道,“一般人杀不死鬼,但是阳光可以。” 无论是曾经从鬼化的母亲手下保住弟弟一命的风柱还是独自存活下来的霞柱,这两个人都在普通人时期就与鬼交过手并胜出了。他们并不能够直接杀死鬼,都是将鬼暴露在阳光下,借阳光让它们化为灰烬。 但是那么小的孩子有可能做到吗? 一入家可没有什么天才。 “怎么了?” 见她不再追问,不死川实弥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什么,今天谢谢前辈。”一入日向移开目光,她好像有些别扭,但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向不死川实弥鞠了一躬,“已经没有其他要问的了,我先回去了。” 花柱继子来风柱的地盘就为了问个问题,还跟风柱拔了刀,听起来有些玄幻。 这么想着,不死川实弥开口叫住了往外走的人。 “我看你现在都还在用雷之呼吸,看样子蝴蝶也没教你什么东西。”他说,“你有没有兴趣换师父?” 一入日向转过头看着他。 “蝴蝶现在是有两个徒弟吧,我名下还没有继子,来我这里绝对比她那里要好得多。” ……你们抢徒弟都是这么直接的吗? 黑发赤瞳的少女眯着眼睛看了看不死川实弥布满伤疤的脸,旋即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风柱看着不速之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走了,老半天才转过身回房间。 他的嘴角一直紧绷着。 从鬼手上活下来的方法还有一个,他没有告诉一入日向,因为他觉得一入日向没必要知道。既然她来问这个问题,至少可以证明有她在意的人疑似从鬼手中逃出来了。 若是告诉她那个方法,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在意的人也许已经变成了鬼什么的,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幸福。 相信 一入日向最近老是忘不死川实弥那里跑。 蝴蝶香奈惠偶尔路过风柱家的时候就能看见这两个人在比试——与其说是比试,不如说是一入日向单方面地被不死川实弥吊起来打。 花柱觉得挺好的,她这个继子总体来说还是挺乖巧的,只要一入日向不主动挑衅他人来惹事,只是往别的柱家里跑这样不太合规矩的举动完全能被接受。 蝴蝶忍发现一入日向对不死川实弥的称呼从一开始的“不死川前辈”到“不死川”也就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家仿佛都已经习惯了这件事。 “真是的,太没有教养了吧……”未来虫柱一边絮絮叨叨地将膏药拍在同住人的脸上一边抱怨道,“不死川先生是柱唉,你不用敬语简直没大没小。” 一入日向龇牙咧嘴,“他又不在意。” “……随便你吧,活该被打得这么惨。”蝴蝶忍将苦得吓人的药放在一入日向面前,起身走了。 蝴蝶香奈惠很擅长教导,却意外地不太会应付一入日向这个类型的学生。 花柱心里也清楚,一入日向没有真正地认同自己,言语上的尊敬也不是真正的尊敬,对一入日向而言,真正能够被称为“师父”的只有那位将她从火坑里拉上来的桑岛慈悟郎。 一入日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没看见栗花落香奈乎。 “忍带她出去买东西了,”花柱笑眯眯地扭过头看着她,“现在去追的话应该还追的上哦。” “……没必要。” 一入日向将随身带着的日轮刀从腰间取下来靠在走廊的柱子上,自己脱了鞋坐在日轮刀旁边。她的脚踝上依旧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有些还是痂,有些已经长好了,新的皮肤和旧的皮肤颜色不太一样,看起来像是在脚踝处缠了一圈奇怪的装饰。 蝴蝶香奈惠笑了笑,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我和日向好像还没有好好聊过吧?”她问。 “没什么好聊的。”黑发赤瞳的少女轻声咕哝,她偏开头回避了蝴蝶香奈惠的视线。 在以往十几年的人生中,一入日向遇见过不少人,最开始是那些肆意欺辱她的村民和孩童,然后是桃山上的师父和师弟们,前者会用不加掩饰的恶意视线注视着她,后者的视线则会更复杂些,但无论是谁,都不会用蝴蝶香奈惠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不讨厌蝴蝶香奈惠的眼神,但也不喜欢。 “日向你为什么要来鬼杀队呢?”蝴蝶香奈惠问。 “师父让我来,我就来了。”少女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家人出事的时候她还太小,又没有直面家人遇害的场景。虽然从内心深处确实会对“鬼”这样的生物产生厌恶的情绪,但那些情绪更像是理智产物,一入日向本人对“家人是被鬼杀死的”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太多的实感。 鬼是不容于世的怪物,桑岛慈悟郎希望她成为猎鬼人,所以她就来了鬼杀队,仅此而已。 在鬼杀队,一入日向这样“因为培育师的期望而斩鬼”的家伙是不折不扣的异类。 实际上这样的异类倒也不止一入日向一个,桑岛慈悟郎门下的三个弟子们多少都有些这方面的问题,狯岳是流浪途中被捡到的孤儿,我妻善逸更是被骗后由桑岛慈悟郎赎回来的,从根儿上来说,前任鸣柱的三位弟子没有一位和鬼有血海深仇。 他们对鬼的感情完全来源于指导者灌输的知识。 鬼会伤害他人,鬼是不应该存在的怪物,所以猎鬼人们要斩鬼。 “鬼”这种生物,真的有那么难以接受吗? 一入日向自认为没有。 倘若没有遇到桑岛慈悟郎,哪怕让她和鬼一同生活她也不会有丝毫的抗拒。这个世界上异常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比起彻头彻尾的怪物,披着人皮的怪物才更加可怕。 蝴蝶香奈惠愣了愣:“我还以为日向要说因为家人被鬼杀死了呢。” 一入日向闻言对她轻轻摇头,“……那个时候我太小了,对这件事没有什么实感。” 花柱伸出手在少女的头顶上摸了两下,“你过得很辛苦呢,这些年。” 少女垂着脑袋,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话语,而是提起了个完全无关的话题:“在那之后我也确实有想过……人和鬼到底能不能和平相处。” “结论呢?” “我不知道,”她说,“但是我总觉得自己看见过那个可能性。” 即便内心深处依旧不愿承认这件事,眼睛所看见的景色总不会骗人。饲养着怪物的游女与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游女的鬼,在鬼杀队队员们看来是绝对不会出现的情况,她却切身感受到了。 或许鬼和人是一样的,有些人比怪物还可恶,有些鬼又不仅仅是怪物。 现实远比戏剧剧情荒谬得多,这种事情,她从一开始就已经明白了。 龟缩在一厢情愿的世界中并不会让人获得幸福,她必须承认自己在吉原所见的那只鬼的存在,也必须承认自己的家人们根本没有那么幸运,遇见的并不是“不愿意伤害人类”的鬼。 “不愿意伤害人类”而非“不愿意伤害特定人类”,这样的鬼真的存在吗? 她不知道。 但是她看见了些许名为“希望”的东西。 “不用强迫自己去相信啊,”蝴蝶香奈惠说,“我知道让你们接受这种事情是很困难的事情,等我找到了那个方法你再去相信就好了。” 真是温柔啊。 一入日向垂下眼眸。 蝴蝶香奈惠和蝴蝶忍,这对姐妹真是温柔,和只会“伤害”的她完全不同。 “不,我相信您。”黑发赤瞳的少女抬起头冲花柱笑了起来,“可能我还比较弱小……但是香奈惠前辈不嫌弃的话,我也想和您一起寻找那个方法。” 选择相信“人和鬼能够和平共处”确实很困难,可是比起怀疑,她还有更想做的事情。 不光是为了蝴蝶香奈惠口中的“理想”,也是为了一入日向自己。 花柱闻言也跟着她笑。 “好呀,”蝴蝶香奈惠伸手,示意少女将手掌放在自己的掌心,“那么以后我们就有共同目标了,要一起努力啊!” “请多指教!” 终结 富冈义勇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一入日向的时候。 那本来不是水柱负责的地区,然而路过的他听见鎹鸦的汇报,说某个村子附近出现了吃人的鬼,于是便绕了远路去了那里。 他本来以为自己赶到现场的时候会面对村民们的横七竖八的尸体,然而映入眼帘的是瘦弱的少女举着日轮刀艰难地格挡住怪物攻击的画面。 她手上的日轮刀和鬼杀队里所配发的稍有不同,刀刃比寻常日轮刀要厚实一些,刀柄却短小得有些可怜,若不是富冈义勇认得日轮刀特殊材质,他甚至会以为那只是一把奇怪的普通□□。 黑发赤瞳的小姑娘就这样站在怪物面前,替无辜的人挡下了所有攻击。她的身上被鬼尖锐的指甲划出了不少伤口,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皮肤破损的地方往外淌,染红了浅色的外衫。 令人惊奇的是,少女本人对鬼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闻见了她的鲜血味道的怪物发了狂般接连不断地攻击着早已伤痕累累的小姑娘,却对附近四散奔逃的其他村民视若无睹。 是稀血体质吧。富冈义勇想。鬼杀队里好像也有这么样的人。 然而小姑娘所面对的并非普通的鬼,尚未成长的少女并不能得心应手地击败下弦之鬼。富冈义勇仅仅是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两眼便确认了状况,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那只鬼斩杀。 他本来以为这样就结束了。说到底,猎鬼人的职责也不过是斩鬼罢了。 倘若小姑娘没有缠上来的话。 “喂,你是鬼杀队的人吗?”抱着看起来就比寻常日轮刀更重的武器的少女紧紧跟在水柱身后,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赤红的眼眸却紧紧地盯着水柱身上的制服。 富冈义勇不得不停下来肯定了她的疑问。 小姑娘思考了片刻,又抛出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加入鬼杀队之后就会变得和你一样强吗?” 彼时的富冈义勇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小伙子,倘若轮到现在,他可能会有更加圆滑稳妥的发言。然而很可惜,富冈义勇不是超能力者,更没有预知能力,因此新上任不久的水柱给了少女一个表示肯定的单音作为回答。 黑发赤瞳的少女略微迟疑了几秒钟。 “那……我加入鬼杀队的话,你能教我呼吸法吗?” 富冈义勇这才惊觉眼前的人似乎对“鬼”以及“鬼杀队”的事情了解得太多了。 知道呼吸法又拥有日轮刀,想来是个某位猎鬼人牵扯颇深,又或者她本人其实就是某位猎鬼人的弟子。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就能够在下弦之鬼手中撑上一段时间,想来也是个可造之材。 但富冈义勇对抢他人弟子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兴趣,再者,鬼杀队人才济济,富冈义勇自认为一个靠着出卖同门才活着通过考核的人是没有资格收继子的。 因此他再次硬邦邦地丢给对方一个冷酷无情的“不能”来。 若是一般人,吃了这么大的闭门羹,不恼羞成怒多少也会闹腾两下,然而小姑娘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仅仅是嘀咕了一句“因为我太弱了吗”。 富冈义勇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很想变强?” “是啊,只有变强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她扬起脑袋大声回答,末了又用及其微弱的声音补了一句,“还不是善逸那小鬼太不中用了……” 他不知道她口中的“善逸”是谁,只当是相熟的朋友。 “那你就努力锻炼吧。”他说,“鬼杀队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若是时光能够倒流。 若是时光能够倒流的话,富冈义勇会回到那时候,哪怕被记恨,也依旧毫不犹豫地给出与当初截然不同的答案——不要来鬼杀队,即使成为猎鬼人,你也无法保护身边的人。 至少那样,一入日向就不会经历之后的一切了。 蝴蝶香奈惠战死的消息是一入日向带回来的。 花柱继子全身上下都布满了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伤口,其中最吓人的当属她脖颈上的那一道。见过她的每一个人都会生出一种“这个人的气管被撕裂了随时都可能死掉”的错觉。 对那个时候的一入日向而言,死掉才是最好的结局:她再一次失去了身边的人,因为自己的弱小。失去同门的富冈义勇能够明白那样的感受。 死掉的话,就不需要背负着愧疚和不甘苟延残喘了。 然而命运总是毫不留情的。 一入日向没死,蝴蝶忍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富冈义勇不知是该感叹蝴蝶忍妙手回春还是该感叹一入日向命大,但是很快他就感叹不出来了。失去花柱的鬼杀队遭到重创,原本就不清闲的其他几位柱们也变得愈发忙碌起来。 蝴蝶香奈惠的死对同胞妹妹的打击比想象中还要大,连带着花柱名下的三位小姑娘之间也出现了裂痕。 起初是一入日向坚持要把蝴蝶忍和栗花落香奈乎送离鬼杀队,那两个人没走,再后来则是蝴蝶香奈惠留下来的东西:蝴蝶忍穿上了蝴蝶香奈惠的羽织,花柱生前戴着的发饰也被分到了两位弟子手上,然而不知为何,一入日向并没有戴上。 就像是强行抹消过往一般,产屋敷耀哉取消了一入日向的继子身份,将她降为了普通队士,一入日向也没有表现出异议。 后来一入日向就没有去过蝶屋了。 再后来,鬼杀队内流传起“和一入日向搭档的人倒了八辈子霉,一入日向从来不管队友死活”的谣言。 起初蝴蝶忍还十分努力地替澄清她,可那个时候的虫柱还不是虫柱,没有日后那般话语权,一入日向本人也不怎么在意他人到底如何看自己,于是谣言终究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碰巧一同出任务时富冈义勇问她,一入你不在意队里的传言吗,一入日向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 她似乎变得爱笑了不少。 富冈义勇印象里的一入日向还是个有些木讷怕生的孩子,只有在十分熟悉和信任的人面前,她才会表现得不那么僵硬。曾经的蝴蝶姐妹和栗花落香奈乎在这个范围之内,但现在好像也不在了。 一入日向皮囊好,笑起来的时候就和她的名字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可是她的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 直到很久之后,富冈义勇才明白过来,那并不是不想解释。 而是连一入日向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一入日向这个人,固执地将蝴蝶香奈惠战死的责任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并不断地为此做着自以为合理的补偿。 苏醒 不死川玄弥看着蝴蝶忍的脸发呆。 一入日向还没有醒,而前两天又传来炎柱炼狱杏寿郎战死的消息。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抵如此,短短数日内,鬼杀队损失了两名柱级战力。 我妻善逸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回到蝶屋就听见了师姐重伤昏迷的消息,少年跑到鸣柱床边大哭了一场,不死川玄弥头疼,他也没听清对方到底在哭什么,只是觉得我妻善逸很吵。 所有相关者之中,最冷静的反而是蝴蝶忍。 大概是见惯了生离死别,虫柱在进行了紧急救治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作息,蝶屋的运作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身体没什么问题,你最近好像也没有出去斩鬼吧,”蝴蝶忍放下手里的听诊工具,一如往常地跟不死川玄弥嘱咐已经被嘱咐烂了的话题,“总而言之,如果身体有不适一定要来我们这边——” “蝴蝶大人!”院子里传来吵嚷声,“一入大人醒了!” 蝴蝶忍愣了一下,刚打算起身,没成想自己对面的少年动作比她还快,在听到呼喊的一瞬间,不死川玄弥便冲出诊室,向着安置一入日向的小房间飞奔。 房间门口聚集了不少人,一片吵嚷声中,坐在床上的少女露出略微迷茫的目光。 一入日向的脖子上还缠了一圈厚厚的绷带,这令她的行动有些不便。少女苍白的手指紧紧绞着搭在身上的被子,不死川玄弥直觉一入日向是嫌周围太吵了想要发火,他下意识地挤开身边的人往床前凑。 明明前几天还觉得尴尬的。 他想。 被拒绝的人是我啊,为什么现在又往前辈身边凑了呢? 黑发赤瞳的少女的视线越过房间中的人群落在不死川玄弥的脸上,后者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略微偏开头,在一片吵嚷声中轻喊了一声“日向前辈”。 听见少年的呼喊,一入日向睁大眼睛:“那个,抱歉,请问你是谁?” 咦—— 在此之前,不死川玄弥以为受重伤失忆的狗血戏码只会发生在供有钱人消遣的话本里,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一入日向醒来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请问你是谁”。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和他说过话。过于礼貌而生疏的用词将两个隔绝在了两个世界,那小心翼翼的语气更是令少年无所适从。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想。日向前辈的话,应该更加张扬一些,别说用“请”这样的敬语了,她只会皱着眉头说“臭小鬼你这是什么恶心的眼神啊,我又没死掉”。 总之,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虽然性格恶劣做事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总体上是个混账前辈,但一入日向在不死川玄弥的心目中一直是个强大的角色,至少“重伤”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更别说失忆了。 不死川玄弥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少女不光是他以为的“强大的猎鬼人”,更是一个人。 普通的、会生老病死的人。 少年略微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床上的人。一入日向的皮肤似乎比印象中白了不少,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在不见光的房间里躺了这么多天。蝶屋对病患的照顾大概也不含仪容整理,少女披散在身后的黑发比不死川玄弥印象中的更长了些。 她的脸瘦了。 一入日向的骨架本来就不大,脸瘦下去后显得愈发羸弱,令人无法相信眼前的人是任性到连主公都感到头疼的鸣柱。 不死川玄弥呆滞的目光似乎取悦了病床上的少女。 在一片嘈杂声中,现任鸣柱高声大笑起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好蠢,”她一边笑着一边略微勾了勾头,像是想要将被绷带包裹的脖颈隐藏起来,“真是的,不死川那家伙怎么就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那么久,给人骗了还不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 不死川玄弥的表情愈发复杂起来。 “所以说,我认得你啦,不死川玄弥。”一入日向一边笑一边解释道,“我没有失忆,只是在跟你开玩笑。” 少年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日向前辈!” “生气了?” 少女笑嘻嘻地冲他勾了勾手,不死川玄弥条件反射般地往她所在的方向跨了两步,紧接着,他的衣领就被对方抓住。即使是卧床休养,长年累月锻炼出来的力气也骗不了人,不死川玄弥给一入日向扯得重心不稳,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发现二人的脸挨得极近。 鸣柱略微虚浮的呼吸扑在少年的脸上,烧灼般地点燃了他的面部温度。 “那我们就算扯平啦,”一入日向毫无知觉地自言自语道,“谁让你之前不理我的。” 之前? 告白被人拒绝之后正常人都会感到尴尬的吧?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情毫无自觉啊? “玄弥你不理我,我真的生气了哦。”她勾着嘴角小声道,“对前辈不敬可是大罪!” 她生气的理由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做到后辈该有的礼仪吗? 胸口中略微升起的那点小小的期待渐渐破碎,沉入更深的地方,不见踪影。是啊,他都已经被拒绝了,又为什么还要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抱有不应当存在的期待呢? 一入日向这个人,眼中所能够容纳的只有“鬼”这种生物罢了。 她背负了那么多的仇恨,多到已经看不见其他景色。 这太奇怪了。不死川玄弥想。日向,日向,给她起这个名字的人一定是想让她像太阳一样地活着,而非如今这般被仇恨纠缠着,连日光都看不清。 “好了,打情骂俏到此为止了,日向,你还在修养期,别做出格的事。”不知何时来到二人身后的蝴蝶忍伸出手拍了拍一入日向的手背,“无关者先出去吧,我要给她检查身体了。” 一入日向感到没趣般地“嘁”了一声,松开揪着少年领子的手指。 不死川玄弥如蒙大赦,逃似地奔出房间。 “啊,逃掉了。”黑发赤瞳的少女下意识地摆了摆空掉的手,房间里的其他人也散去了,只留下蝴蝶忍和一位她不认识的、蝶屋工作人员打扮的小姑娘,“真是的,忍,你可要赔我。” 蝴蝶忍一愣。 自从蝴蝶香奈惠战死后,这好像是一入日向头一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赔什么?”虫柱不自觉地轻笑了起来。 “当然是赔我一瓶毒药啊。”一入日向歪了歪头,“能杀死鬼的那种。” 醉酒 不死川玄弥抵达蝶屋时刚好看见坐在走廊上的一入日向。 黑发赤瞳的少女头抵着木制柱子,双手拢在浅色和服的衣袖中。她穿着一向随意,这会儿和服衣襟几乎是敞开的,交叉处顺手系了根带子,露出里面用以御寒的单衣来。 少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和服的穿法讲究挺多,一入日向现今的打扮,与其说是猎鬼人,倒更像是游街的艺女。 他快步走过去,等靠近了才发现少女手边还放着一壶喝了大半的酒,而混账前辈靠在柱子上,脸色微红,俨然一副喝醉的模样。 什么啊,这个人不是还在养伤吗,为什么蝶屋的人会放任她喝酒啊? 路过的小姑娘似乎看出了少年的想法,压低了声音解释道:“蝴蝶大人不让我们管她。” 不死川玄弥一愣,“为什么?” “好像是吵架了吧,本来聊得挺好的,突然就吵了起来……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蝴蝶大人说让她自己发发疯,疯完了就冷静了。” 少年闻言转回头走到一入日向身边打算把人架起来送回房间。蝴蝶忍说不管一入日向是对蝶屋的小姑娘们说的,他又不是蝶屋的人,哪能真的不管她。 然而手在接触到少女肩膀之前,原本闭着眼睛的人突然睁眼,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到的动作速度抽出抱在怀里的日轮刀,刀刃架在少年的脖颈上。 不死川玄弥动作一僵。 日轮刀能斩鬼,当然也能斩人,他甚至能够想象到自己的脑袋被对方削下来的场景了。 好在一入日向还没有醉到分不清人和鬼。对峙了不到一分钟,少女率先收了刀,从口中发出一个重重的“啧”音来:“什么啊,我还以为是谁呢。” 不死川玄弥:“……” 你以为现在还有谁会管你啊?! “真狠心,伤患明明是不能喝酒的,她都不来管我一下。”黑发赤瞳的少女一手扶着刀,一手撑着脑袋,摆头看向蝴蝶忍的诊室方向,“以前那么爱操心的一个人……” 少年睁大眼睛。 一入日向向来肆意妄为,做事全凭自己的心情,但这大概是她头一次明确地说出自己的目的,话语中还带了些“她居然真的不管我”的委屈。 关系很好啊。不死川玄弥想。 晒完衣服的小姑娘小跑着接近二人,趁着一入日向不注意,抄起酒壶和杯子就往屋里冲。在一入日向愤怒的叫喊声中,蝶屋的工作人员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蝴蝶大人说,再喝下去您就别想活着走出蝶屋了”来。 现任鸣柱无奈地叹了口气,咕咕哝哝地抱着刀,不耐烦地冲无辜的少年发火。 “你不是来蝶屋检查身体的吗,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快滚!” 早就摸透了前辈脾气的不死川玄弥没有被她恶劣的语气吓到,甚至还转了个身,和她并肩坐在走廊上,“不急,”他说,“今天检查完之后我就要出去了。” 一入日向原本有些飘忽的目光落在少年的侧脸上:“去哪?” 原来她会关心我要去哪啊。 不死川玄弥一边想着一边报出了个地名,“鎹鸦说那边出现鬼了。” “悲鸣屿行冥跟你一起?”一入日向似乎是真的有些醉,连带着平日里假情假意的敬语都忘了用,“也是,你这么弱,确实要出去锻炼一下。” 不死川玄弥选择性地过滤了一入日向的坏话:“悲鸣屿先生不去,我和普通队士一起。” 少女漂亮的眉头拧成了“川”字。 “就你这样的实力?和普通队士出去?” 早在不久之前,你还在浅草扔下我一个人跑掉了。不死川玄弥想。说到恶劣,世界上真的不会有人比你更恶劣了。 夹杂着酒气的呼吸扑在少年脸上,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一入日向凑到了他脸边,像是想要看出什么般瞪视着他的面部表情。 不死川玄弥僵在原地。 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明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完全清醒,他却还是生出一种手足无措的窘迫来。 醉酒后的四肢有些发虚,连带着头脑都不太清楚。一入日向用手撑着走廊的地板往心目中“傻不拉几不注意就会出事”的后辈小伙子那里凑,没成想手肘一软,整个人都倒进了对方怀里。 不死川玄弥的手更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把对方扶起来,又害怕在动作中碰到哪里。 女性特有的柔软触感大片大片地落在少年怀中,和记忆中抱着年幼的妹妹的感觉全然不同,在窘迫的同时,少年心里升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宛如在做什么禁忌之事的隐秘快感来。 一入日向倒是安稳,她一头扎进少年怀里就没了动静。 不死川玄弥抬着双手在原地当了一小会儿雕像,终于确认了前辈似乎是不打算直起身子,只得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日向前辈?” 回应他的是少女绵长的呼吸声。 睡着了啊。 这么一说她的酒品还可以,至少不像某些大叔一样喝醉了就骂骂咧咧地发酒疯。 然而就这么坐在走廊上也不行。蝶屋毕竟是鬼杀队唯一的医疗机构,每天来来往往的队士也不少,若是被人看了去,不死川玄弥自认为没事,但一入日向再肆意妄为也是个女孩子,队里传起风言风语来,损害的也是她的名誉。 不死川玄弥收回手扶住少女的肩膀,将对方的脑袋略微往外扒拉了些。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一入日向细碎的梦呓。 “不要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一直是紧皱着的,脸色也很差。 是梦见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吗?还是说其实是在说刚才的话题? 少年将一入日向又往外推了推,小声回答道:“别看我这个样子,日向前辈睡着的时候,我也有很努力地锻炼自己……所以我不会有事的。” 后者依旧无知无觉地继续着那个不愉快的梦。 “不要追了……香奈惠前辈……你会死的!” 不死川玄弥给她的发言吓了一跳,手上的力气卸了一瞬间,一入日向的脑袋又软绵绵地落回了少年怀中。 什么啊,原来不是在说他啊。少年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自己大概是自作多情了。 蝴蝶香奈惠战死时,在现场的只有前花柱继子一入日向,连蝴蝶忍都是在战斗快结束时才赶到的。这件事在鬼杀队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据其他队士所说,一入日向十分忌讳他人提起已故的花柱,连蝴蝶忍都不行。 正因如此,一入日向才会被人贴上“任性”和“冷血”的标签。 不是这样的。不死川玄弥想。其实她比大多数人所认为的都更加脆弱和敏感。 少年收拾好心情再次抬起手臂,想要继续方才被打断的动作,没成想蝶屋的院子里突然进来个人。一脸凶相的风柱气势汹汹地往里走,他脸上的伤疤似乎又多了。 不死川玄弥僵硬着舌头想要喊一句“大哥”,但想到不死川实弥之前的态度,他又有些犹豫,只能沉默地看着风柱继续往自己所在的方向来。 然后不死川实弥就看见了走廊上坐着的二人。 黑发少女将脑袋埋在少年怀里,这令人看不清他的脸。 可现在这个时间点,在蝶屋修养的,能这么大张旗鼓坐在走廊上晒太阳的、年龄符合要求的女性,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来是谁。 风柱原本就吓人的脸扭曲得更加吓人了。 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日轮刀,冲着自家弟弟所在的方向大吼起来。 “一入日向,老子今天就砍死你——” 觉悟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似乎不太适合一入日向。 切不提她的伤不仅仅是筋骨方面的问题,光是这个人在养伤期间作的死——包括且不限于喝酒、故意激怒其他人等——就足以让她的一百天延长到两百天了。 好在这个人生命力顽强,不过两三个月便又能够活蹦乱跳。 蝴蝶忍用尽各种理由试图延长一入日向在蝶屋停留的时间来防止她刚出去就胡来,然而作用实在有限,等到第四个月的时候,所有看似合理的借口全部都用完了。 离开的那天天气不错,一入日向从房间里走出来就看见了熟人。 “……千里?” 穿着白色外衣的小姑娘闻言猛地回过头,在看清楚喊自己的是谁之后脸上绽放出了大大的笑容:“日向姐姐,好久不见!” 比起最初见到的时候,千里好像瘦了一点,皮肤也黑了,原本被精心编起来的长发也只是很简单地拢了拢就盘在脑后。总而言之,和蝶屋其他小姑娘们的打扮并没有太大区别。 没记错的话,这孩子好像是被义勇先生送去培育师那里了吧? 虽然也有通过考核的剑士因为各种原因自愿来蝶屋做医务人员,但算算日子,一入日向实在是不相信千里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成为剑士。 “为什么在这里?” 把疑问憋在心里不是她的风格,因此黑发少女十分自然地问了出来。 “啊……那个啊,”千里脸上的笑容变得不太好意思,“日向姐姐之前不是有把我送去培育师那里吗……但是我实在是没有天赋,就被人建议加入‘隐’,后来听说蝶屋需要人手,我又是医馆出身的,自己申请调过来了。” 蝶屋的人员构成比较奇怪。 一方面,虫柱名下所属人员大部分都是有一定战斗力的剑士,可另一方面,隐和蝶屋的联系又十分紧密,很多时候双方都需要联合行动,因此蝶屋也会吸纳一部分懂得药理知识、能够帮上忙的非剑士成员。 黑发赤瞳的少女皱了皱眉头,她突然觉得有些不愉快。 “我说啊,一定要是鬼杀队吗?” “……唉?” “不是鬼杀队也可以的吧,”一入日向大声问道,“你又没有才能,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 “但、但是,我还是想做点什么,至少可以帮上鬼杀队各位的忙……” 现任鸣柱重重地“嘁”了一声:“你真的明白加入蝶屋是什么意思吗?” 千里一愣,“加入蝶屋的话,就是鬼杀队的一员了吧?”她说,“虽然我的力量并不强大,但是在各位受伤的时候,至少我也可以帮上点忙……” “我不是说这个。”一入日向打断了她的话,“加入鬼杀队,你真的有这个觉悟吗?” “咦——” 鸣柱略显粗暴地伸出手叩住小姑娘的手腕,在对方“等一下我还有衣服没有晾”的呼喊声中将人领到了院子门口,从方才开始,那里就一直在传出令人不适的骚乱声。 音柱宇髄天元身上扛着几个蝶屋后勤人员打扮的小姑娘,而他身边还聚着另外几名后勤人员,他们似乎是在争抢宇髄天元控制住的那几个人,甚至连栗花落香奈乎也在其中。 “真是的,到底在做什么啊,”一入日向忍无可忍地抓了抓头发,朝骚乱中心的几人喊了起来,“香奈乎,那是宇髄先生吧,你是想违抗‘柱’的意志?” 围在宇髄天元身边的少女们如蒙大赦,大声喊了起来。 “一入大人——救救小葵她们——” 如果是同为“柱”的一入日向,确实是有立场阻止宇髄天元的。 前提是她确实想阻止。 “宇髄先生又不会无缘无故就从蝶屋借人走。”一入日向将放在头顶的手垂下来,用刻板的、毫无起伏的声音回答道,“和他去不就好了吗?” 千里睁大眼睛,她无法理解一入日向的意思:“但、但是小葵她们明显是不愿意的吧?” “所以呢?”鸣柱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她不愿意,那又怎么样?” 小姑娘在鸣柱略带压迫感的视线中不自觉低了一头,连带着声音都没了底气,“再怎么说,都不应该强迫别人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吧……” 一入日向摆了摆手,“不想去做的话,就不要加入鬼杀队啊。” 千里愣住了。 “我说啊……加入鬼杀队的意思,就是服从命令,在必要的时候无视己身的意志与安全去战斗。”一入日向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千里觉得她有些生气,“再说,有‘柱’在的任务,怎么想都比和普通队士一起要有保障得多吧,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到的话,还是自己下山随便找个人嫁了吧。” 明明是自己选择成为猎鬼人的,在任务面前却还是选择了退缩。 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不要加入鬼杀队不就好了吗? 和鬼战斗永远是令人恐惧的,既然凭借着自身的意志和天赋踏上了这条路,就没有任何理由让他人代替自己去做危险的事情、让他人代替自己去进行危险的战斗。 所以她才讨厌来蝶屋啊,到处都是让人看不顺眼的天真小鬼。 “总而言之,你们跟着他一起去就好了,宇髄先生又不会让你们出事,”鸣柱甩了甩手,绕过人群往外走,“和我求情没有用,想找人求情的话,不如去找忍。” 比起蝶屋的这群小鬼,虽然没什么过人的才能但是足够上进的不死川玄弥倒是顺眼一百倍。 说起来,为什么会突然想到玄弥啊? 那小鬼最近又跟着悲鸣屿行冥出去了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神游间,身着鬼杀队制服、背着木箱的少年与鸣柱擦肩而过。直到已经走开好一段距离,一入日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位名为“灶门炭治郎”的少年似乎喊了一句“一入小姐”,但是被她无视了。 都是要在她想事情的时候喊人的灶门不好啦,不是她的错。 一入日向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继续插着手往前走。 报信的黑色鎹鸦在天空中盘旋了几圈,见缝插针般落在了少女略微抬起的手臂上。 鸣柱笑了笑,伸手用食指给鎹鸦顺了顺毛。鬼杀队内不少人都不太喜欢鎹鸦,说这种通体漆黑的鸟儿不吉利,但一入日向还挺喜欢它们的,至少鎹鸦比人和鬼都要可爱得多。 人会撒谎,鬼是人变来的,也会撒谎,可是鎹鸦不会。 “这么一说我确实是应该做点事了。”黑发赤瞳的少女小声道,“不然哪来的立场训斥别人啊?” 无主宅邸 “闹鬼的房子?”一入日向嗤笑一声,“这是多久之前骗小孩儿的传言?”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不死川实弥瞪了她一眼。 风柱的长相本身就不是十分温和的类型,配合着青年脸上愈发明显的伤疤和凶巴巴的语气,倒还真有几分“再废话就一刀砍死你”的威慑力。 然而一入日向显然不会是被不死川实弥凶恶表象所迷惑的类型。或者说,在她眼里,姓不死川的都是看起来很凶实际上却很好欺负的类型。 只是个普通的小鬼罢了,居然会惊动两位“柱”来处理。 她打了个哈欠:“喂,不死川,你和玄弥到底怎么回事?” 老实说,一入日向并不是很想管不死川兄弟俩的事情——前提是他们的纠纷不扯上她。当然,从结果来讲这是不太可能的,作为刚巧位于这两个人之间的无辜者,一入日向总能够在任何地方以任何令人费解的刁钻角度卷入不死川兄弟的事情中。 不死川实弥又转头看了她一眼,没做声。 刨根究底并不是一入日向的风格:真正想要倾诉的人,即使你不去问,他也会主动发起话题将答案告诉你;而不想倾诉的人,哪怕你一直追问,得到的也只会是违心的谎言。 得知谎言与一无所知并没有任何差别。 少女识趣地绕过了这个话题。 交谈间,二人来到了鎹鸦所指引的废弃宅邸。按照附近居民提供的情报,几天前,有两个孩子玩耍时误入了这栋宅邸并失踪,家长向城镇的自卫队求助,自卫队则安排了数人进入宅邸寻找,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没有人出来。 “你找一楼,我找二楼。”一进门,一入日向就表达了和不死川实弥分道扬镳的意愿,“谁都别妨碍谁。” 私交还可以也仅仅是私交,在战斗风格和手法方面,这两个人却是对方最讨厌也最不想合作的类型。因此在决定行动的一瞬间,两位“柱”就达成了共识。 在得到同伴的首肯后,黑发赤瞳的少女踩着破旧的楼梯上了二楼。 按照一般欧式别墅的规划,一楼是大厅,二楼是起居室。少女十分迅速地越过地板上堆积的废弃物,推开了第一个房间的门。 门里如同想象般是普通卧室,卧室里有些脏乱,不知道积了多少层的灰尘蒙在各式家具上,最里端的地板上还有一块十分明显的凹陷。 没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少女环视四周,很快便确认了这间卧室在短时间内没有人进入。 她转过身,走向下一个房间。 破旧的宅邸外传来乌鸦刺耳的叫声。与鬼杀队所豢养的、有着神志的鎹鸦不同,一入日向十分确定外面的只是普通乌鸦。那是一种令人不愉快的生物,它们吵闹又诡异,她想起自己还在家时,家门口的那棵树上也有一窝乌鸦。 少女将手垂在身体两侧,一脚踹开第二间卧室的门。 “一入,你动静太大了——” 楼下的不死川实弥大吼着发出警告。 一入日向无视了风柱的抗议,面无表情地收回脚。第二间卧室比第一间要干净不少,地面上还留着一串新鲜的脚印,最令她感到在意的是,脚印连接着的是房间中更加奇怪的小房间。 在卧室里再建个小房间?这家主人的品味真是奇怪。 不,这栋别墅现在已经没有主人了,听附近的居民说这家人在一夜之间便失踪了,有些人说他们是搬走了,也有人说他们是被入室抢劫的歹人杀害藏尸了。总而言之,现在这是栋无主宅邸。 无主的破旧宅邸,倒还挺适合传一些乱七八糟的谣言。 少女快步走过去拉开小房间的门。 那只是伪装成房间的设施罢了,拉开门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整齐的砖墙:房屋主人将这扇门堵死了,不想让人通过。 她皱了皱眉头。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费尽心思弄出一个小房间又把房间封上,图什么? 况且脚印确实是延伸到门前的。若是来人发现门被封死了,应当回头离开才对。 这么想着,一入日向下意识地伸出手碰了碰叠得十分整齐的砖墙。似乎是为了回应少女的动作,砖墙猛地向下陷去,露出供一人通过的狭小甬道来。 若是鬼杀队的其他人,他们大概会暂且退去,召集同伴后再过来进行下一步试探。然而一入日向一直都嫌等人麻烦,她想了想,将自己腰间的日轮刀鞘扔在房间门口,自己则提着出鞘的刀往甬道内部走去。 阴暗狭窄的甬道里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废弃物,还没有深入,腐烂布料的湿霉味便铺天盖地地冲向面部,几乎能够将嗅觉都麻痹掉。 越往里走,令人不快的味道便愈发浓烈。大概是太过离开地面,甬道内的空气十分稀薄,连带着原本就遭受强烈冲击的嗅觉变得十分迟钝。一入日向停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从那些恶心的气味中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 血腥味。 很浓,并且足够新鲜的血腥味。 少女少见地产生了一种名为“犹豫”的情绪。 已经走得太远了,再走下去连她都无法保证不死川实弥能够跟上,而甬道的环境也并不适合战斗,这里太狭窄阴暗了,连将日轮刀举过头顶都有些困难。 先回去房间里找不死川吧。 一入日向迟疑了几秒钟,最终选择了更加稳妥的方案。实际上,如果和她一同前来的不是不死川实弥,她大概还会继续往前走:一入日向真正信任的人并不多,除了富冈义勇和蝴蝶忍,不死川实弥大概是第三个。 转身的瞬间,甬道深处传来一声枪响。 少女一愣。 枪? 意思是失踪的人里还有幸存者? 比起回去找不死川实弥,现在先赶去幸存者身边才是更重要的。或许在她往回走的这段时间里,原本可以幸存下来的人会被鬼杀死。不管怎么说,普通人面对“鬼”这样的生物,基本上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她提着日轮刀往更深处飞奔。 出乎意料的,甬道尽头是一片开阔的大厅,吊灯的流苏垂在半空中,那些水晶制品将空间映照得灯火通明。 借着吊灯的光,一入日向看见身形高大的少年站在正中央。紧接着,他抬起胳膊,子弹夹杂着硝烟穿透了少女肩膀,白色的外褂登时染上比原本的颜色鲜艳数倍的殷红。 少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这次她终于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玄弥?” 幻觉 一入日向抬起手捂住右肩膀的伤口。 眼前的少年确实是不死川玄弥。 说起来前些日子也确实有听蝶屋的小姑娘们说不死川玄弥跟着悲鸣屿行冥出去了,他们的目的地离这里倒也不远,只是不知道为何他会突然落单。 悲鸣屿行冥到底在干什么啊,连徒弟都看不好。 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般,黑发赤瞳的少女扯着嘴角笑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回应她的是落在耳畔的枪响。一入日向身手敏捷地避过少年的子弹,双脚发力,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窜到不死川玄弥身前,手中的日轮刀刃贴向了少年的喉咙。 “不说话的话我就随便处理了,小鬼。”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呓语,“在鬼杀队,对着其他队士刀剑相向可是重罪。” 队内私斗分为很多种,比较轻的是普通队士私斗,这些私斗基本上都是以打架为唯一目的,不涉及人员伤亡,因此处罚较轻;而普通队士越级向柱或者继子发起攻击则是属于较重的那种,在阶级规矩森严的鬼杀队,向比自己级别高的人发动攻击,在特殊情况下可被视为叛变。 虽然最近好像有点变化……听说灶门那孩子老是会和比他级别高的人发生冲突。 准确来说,灶门炭治郎这个存在本身就够莫名其妙了,至少在这之前,鬼杀队还没有允许队士带着鬼到处溜达的先例。 不过眼前的情况显然不会是让人觉得没什么大事的程度。 少年的目光紧紧锁着少女的脸,一入日向似乎能够看见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她的刀刃会割破不死川玄弥的喉咙,随后赶到的不死川实弥说不定也会和弟弟一样和她打起来。总而言之,现在的形式异常严峻。 不然还是先打晕他吧。一入日向想。在不了解事件全貌的情况下就地斩杀鬼杀队队士,哪怕她是“柱”,恐怕也没办法全身而退。 搞不好还要被其他人追杀。 况且真要她下手,她也没有自信能够狠下心来。 日轮刀在空中掉转了方向,从少女身前猛地滑到身侧。一入日向拧身闪到少年身后打算用刀背给他来个招呼:不死川玄弥的体能不太行,让他丧失行动能力简直轻而易举。 刀背接触到少年的后颈之前,少年的口中逸出轻微的、几乎无法听见的声音。 “我……喜欢日向前辈。” 逼近少年的日轮刀的轨迹猛地一顿,少女宛如听见了旷世奇闻般僵在原地,“哈——?” 不死川玄弥这小鬼到底在说什么啊?喜欢她?开什么玩笑。 在以往的十几年中,唯一对她表露出“喜欢”这一情绪的只有师弟我妻善逸。一入日向当然知道我妻善逸并不是认真的,我妻善逸仅仅是想要个结婚对象罢了,至于那个人是谁、长相如何、性格如何都不重要。 总之,我妻善逸对伴侣的要求说白了只有“女的”和“活的”两项。 不死川玄弥不一样。和我妻善逸相比,他并没有迫切的寻找伴侣的需求,况且一入日向也不认为自己是个足够吸引人的女性。 最重要的是,这小鬼真的明白“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蝶屋有那么多可爱的小姑娘,作为常客,不死川玄弥自然会和她们有所接触。相比那些温柔又耐心的女孩子,一入日向唯一的优势大概也只有“战斗力”而已。 可是谁选择伴侣的标准是战斗力啊? 这么一说,不死川玄弥好像也确实说过想要成为“柱”来的。 所以他大概是把“喜欢”和“敬佩”弄混了吧。作为前辈,一入日向自认为有必要做点什么帮助“青春期的迷茫少年”走出思维误区。 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 谢谢你喜欢我但是我认为你只是弄错了自己的心情,希望你能够在接下来的生活中找到真正喜欢的女孩子? 然而对方并没有给予她继续思考的时间,抓住一入日向动作中的破绽,少年猛地转过身,几乎可以被称作个人标志的□□抵在少女的胸腹,随着扳机扣动的声音,特质弹药穿透了皮肉,狠狠地打在脏器内。 一入日向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不死川玄弥选择的地方刚好是肺。前几个月,她刚刚和上弦之二进行了一场遭遇战,因为那只鬼的特性,她的肺部损伤还没有完全恢复,这次出来之前还被蝴蝶忍抓着带了好几天的药。 这死小鬼。 怒火顺着肺部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少女终于放弃了思考“这小鬼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蠢话”这件事,提起日轮刀打算直接削掉对方的脑袋。 之后不死川要杀要剐都随便他吧。 肩膀上的疼痛愈发剧烈,甚至到了影响正常动作的程度,而与此同时,少女在周边的空气中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周围的气息不对。 她下意识地将右手的日轮刀换到左手,硬生生截断了袭击的动作。紧接着,一入日向转过身,日轮刀刀刃在空中划出一刀利落的弧度,触感却像是切中了某些东西。 耳畔传来怪物刺耳的惨叫声。 身处的环境出现了变化,大厅和甬道全都消失了,她依旧站在宅邸入口,身上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伤口,连衣服都还是整整齐齐的。唯一可以证明她确实有过动作的是被丢在脚下的、缀着闪电纹样的日轮刀鞘。 同行的不死川实弥则站在她身侧,青年保持着举起日轮刀的动作,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 一入日向抬起头,面目丑陋的非人生物睁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怪物胸口横亘着一道撕裂般的狭长伤痕,大概是方才那一刀砍出来的。 是幻觉啊。她居然有些松了口气。真是的,那个小鬼怎么会说出那种话嘛。 看样子自己最近是真的闲出毛病来了。她想。又不是甘露寺蜜璃,换做之前,光是杀鬼都有的忙的了,哪还有闲心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不死川玄弥那小鬼也不像是说出那种话的类型嘛,换成我妻善逸倒还差不多。 “……喂,”黑发赤瞳的少女歪了歪头,对着怪物露出异常灿烂的笑容,“肺被打穿真的很疼唉,你想不想试试?” 糖袋 不死川玄弥走进院子的时候刚好看见树上的人。 少女原本披散着的长发被与栗花落香奈乎同款的蝴蝶发饰扎了起来,一双脚十分随意地挂在树枝侧面晃荡着,从这个角度能够看见她脚踝上快要淡得看不见的伤痕。 虽然确实也见过一入日向扎马尾辫的模样,但上次在蝶屋见面的时候她还是披着头发的,没想到现在又把头发束了起来。 是有什么理由吗? 少年少女的目光在虚空中相交了一瞬间,这次率先转头的是一入日向,她将低着的头抬起来,不死川玄弥这才注意到她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一入日向能够识字完全得益于桑岛慈悟郎的教育,虽说是为鬼杀队物色人选,但在桃山上那些年,桑岛慈悟郎一直是将一入日向当亲孙女在养,一入日向所接受的教育甚至不比那些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们程度低。 当然,从结果来看,桑岛慈悟郎还是失败了。 本来是想养出品行端正、为人正直的淑女,最后却变成肆意妄为的魔头。 少年又往前走了一步,脚下不同于土地的触感令他有些恍惚。不死川玄弥下意识地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踩到了被一入日向随意丢在树下的草鞋。 “傻子,”树上的人骂了一声,“你走路都不看路吗?” 她的心情不太好。不死川玄弥马上便反应过来。 面对心情不好随时可能大发脾气的人,最明智的做法是什么? 不死川玄弥不清楚,但是他选择当作没有听见一入日向的发言,甚至假装没有遇见过一入日向,只要绕过这棵树走进屋里,他就胜利了。 “我劝你最好不要进去。”头顶传来少女似笑非笑的声音,“不死川在里面。” 少年脚步一顿。这段时间里,他和兄长之间几乎是毫无进展,现在不光是悲鸣屿行冥,连一入日向都不再坚持让他去见不死川实弥了。 要进去吗? 联想到每次都被兄长骂骂咧咧地赶走的情况,不死川玄弥犹豫了。 若是一入日向不在,他被兄长轰出来倒也无所谓,可一入日向就在门口的树上——就算这个人任性又阴晴不定,甚至可能根本就不在意他接下来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不死川玄弥也不想在她面前丢脸。 “进来的时候我问过主人了,”一入日向的目光依旧放在书本上,她十分随意地往不远处的客房指了指,“你的客房在那边……进去躲一躲吧,不死川只是来休整的,晚饭之前就走了。” 这里只是距离任务地点最近的藤之家。 风柱和岩柱都还有别的任务,不会在这里久留。而会在这边过夜的不死川玄弥和一入日向则各有各的特殊之处:前者在任务中动用了能力还受了伤,悲鸣屿行冥要求他提前返回鬼杀队;后者则是因为身体没有完全恢复而被要求不得长期在外。 总而言之,就结果而言,他们的目的地是相同的,最后都要去蝶屋报道。 这大概也是鬼杀队会安排两个队伍在同一时间段来到藤之家的原因。 安排不死川玄弥来这里的悲鸣屿行冥已经马不停蹄地赶去了下一个地点,现在回头再追也不现实,而屋里是自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兄长,这大概是不死川玄弥能够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 少年沉默地站在原地。 “放轻松,”头顶传来前辈的嗤笑,“他又不会杀了你。” 没有被兄弟姐妹讨厌过的你是不会懂的。不死川玄弥想。一入日向这种高高在上的模样真的很讨厌。 一入日向将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紧接着,她感到无趣般猛地将书扔到树下,不死川玄弥这才发现她看的是一本草药相关的书籍。 “虽然我不建议你进去,不过你要是想见不死川的话就只有现在了。”少女打了个哈欠,“等会儿他就走了。” 什么啊,明明是你不建议我进去见大哥的,现在又说要见他只有现在了。 不死川玄弥完全搞不懂一入日向到底在想什么。 少女用手撑着树枝,动作轻巧地从上面翻了下来。她赤着脚站在少年身前,眯着眼睛哼笑的模样令后者想起小时候偶尔在家附近发现的野猫。 她穿了鞋,将手揣在袖子里往外走。 不死川玄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你去哪?” 少女拖长了声音,似乎有些不情不愿,“买东西。” 这个点能买什么呢? 一入日向的生活向来都十分单调,唯一能够称得上花销的也只有过节时偶尔会送给鬼杀队内相熟的人的礼物:最开始是狯岳和富冈义勇,再后来又加上了蝴蝶姐妹和栗花落香奈乎,到现在,连与不死川玄弥同期的我妻善逸都能收到一入日向准备的节日礼物。 顺带一提,我妻善逸收到的那些礼物都是发簪啊和服啊之类的女用物品。 “我是在给你未来妻子准备礼物,你们低等队士工资那么低,可买不起好的,拿出去多掉价啊。”一入日向是这么说的,“我提前给你准备着,到时候你直接送就行了。” 不死川玄弥总觉得她是在嘲讽自家师弟天天找人结婚结果到现在都没有成家,可是他没有证据。 少年踌躇了几秒钟,伸出手拉住一入日向的衣摆。后者转过头,恰好看见不死川玄弥手掌上放着的布袋子。 她眉头一跳。 带了那么久的糖袋子,认不出才是她瞎。但是在浅草那天她心情不好,糖又化了,于是一气之下把黏糊糊的袋子全扔了。总之无论如何,这个袋子不应该出现在不死川玄弥手里。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吐槽的欲望接过布袋。袋子被洗得很干净,甚至还散发着糖果特有的香甜气味,里面躺着小半袋金平糖,看造型应该是鬼杀队驻地前面那家店的。 本是寻常的小玩意儿突然变得烧手了起来。 大概没有人会闲到没事去收拾别人扔掉的垃圾,除非他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吧。 她皱着眉头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颗糖,语气严肃。 “玄弥。” 她问。 “你是有垃圾回收再利用的爱好吗?” 未言 鬼杀队并不会给队士们准备交通工具。 一方面是绝大多数人都有着不错的脚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预算。 若是普通的猎鬼人,大家基本上都会选择步行,到大城市的话也会考虑列车之类的交通工具。然而很可惜,一入日向不是一般人,能偷懒就绝对不会找正常路子。 不死川玄弥看见混账前辈将牛车里的干草扒拉了两下,挑了几根还算干净的放在手里,三两下便折成了一只蜻蜓的形状。 驾车的是一位年轻人,即使是不死川玄弥也能感觉到那个人看一入日向的眼神不对。 皮囊漂亮的姑娘在外面走确实会方便一些,但与此同时,麻烦也不会少。 一入日向对不死川玄弥的担心浑然不觉,笑嘻嘻地举着蜻蜓往少年脸上戳了戳。 “日向前辈——” “啊呀,可算回神了。”一入日向一只手举着蜻蜓一只手撑着脑袋,拖长了声音道,“从上车开始你就一直在盯着我的脸……虽然我也不介意就是了,但是老实说,有点恶心。” 被人一直盯着总归是有些心慌的。 少年闻言猛地偏过头,将目光投向赶车人的背影。 “我啊,知道你想说什么,”一入日向不以为意地将蜻蜓又晃了两下,“但是我无所谓。” 在享受外貌带来的特权时必定会因为这些特权而支付一定的代价,况且对方只是眼神令人不快罢了,在发生实质性的危害之前,一入日向并不认为有什么必要做出过激举动。 幼年时在吉原遇见的那些男人的目光可比赶车人的露骨多了。 牛车停在鬼杀队附近的镇子上,再往前走就要分道扬镳了。不死川玄弥率先跳下车,回头便看见赶车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一点的地方,举着手要扶一入日向下车。 少女神态自然地将手放在年轻人的手上。 对方的五指小幅度地拢了一下,又马上松开,收回手的时候还是那副憨厚老实的农民模样。 一入日向目不斜视地领着不死川玄弥往负责接待的隐所在的建筑走。 “日向前辈。” 不死川玄弥又喊了一声。一入日向觉得他今天有点不对劲,除了喊人名字什么都不会的那种不对劲。 少女略微侧了侧头:“嗯?” “他刚才……” 即使到了现在,女子被轻薄一事也算是相当难以启齿的,因此不死川玄弥并没有将之后的话说出来。反正真正的当事人是一入日向,她自然会明白他说的。 “是啊,”一入日向回答道,“那又怎么样?” 只是手被捏了一下,恶心归恶心,总不会掉块肉。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连明天能不能活下去都尚且不明,又哪来的多余力气去思考自己是不是被人轻薄了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 不死川玄弥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给她的发言堵得死死的。 他确实讨厌她被陌生人这样对待,可是他哪来的立场呢?不死川玄弥和一入日向只是单纯的前后辈关系,再深究点,这层关系里还要加入个上下属。 一入日向是“柱”,不死川玄弥没有权利去限制她的行动。 少女打量着少年变幻不定的脸色,一句疑问脱口而出。 “我说啊,玄弥,”她小声问,“喜——”你是不是喜欢我? 然而话还没有完全说出口,一入日向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她只是在怀疑,没有证据。鬼杀队又不是没有可爱的女孩子,不死川玄弥喜欢自己这种事,想起来就觉得很惊悚。 万一只是自己的误解,说不定会被当做自以为是吧。 她不太想让不死川玄弥这么看自己。 虽然一直口口声声强调着“别人怎么样都无所谓”,但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不死川玄弥划进了自己的领地。 最开始可能就是单纯的可怜他和不死川实弥,可现在不一样了。 至少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讨厌。 沉浸在微妙的沮丧中的不死川玄弥并没有注意到一入日向的不自然,那句微不可闻的疑问终究是被街道上的喧闹掩盖,能够清楚听见的只有那咬字清晰的“玄弥”。 “怎么了?”他问。 少女迅速调整了表情,欲盖弥彰般地正过头。 “你自己去找隐吧,”她说,“回去以后先去蝶屋检查身体。我还有点别的事,就不跟你一路了。” “但是有说要两个人一起回去吧?” “忍拜托我帮她买点药带上去,不会耽误太久的,你先回去。”一入日向揉了揉脑袋,重重地叹了口气,“别跟着我,你又不懂药理,跟着也帮不上忙。” 可是我能帮你拿东西啊。 不死川玄弥看着少女突然变得不耐烦的表情,将心里话咽了下去。 招惹心情不好的一入日向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这是连隐都知道的事实。 少年不得不先回了鬼杀队。悲鸣屿行冥还没有回来,不需要先去跟师父打招呼也就没了先回住处的必要,因此他直接去了蝶屋。 鬼杀队内关于他这种特殊体质的队士的文字记载很少,连蝴蝶忍也没有把握说一定能看出他的身体到底是好是坏,只能用每次战斗过后都检查一番的笨办法。 不死川玄弥原本觉得麻烦,但是最近他突然有些感激这样的规定了。 一入日向和蝴蝶忍的关系还不错,加上她的伤还没有痊愈,现任鸣柱经常会出现在蝶屋,不死川玄弥也有足够的理由与她发生接触。 哪怕不接触,远远看一眼也是好的。 他想。 蝴蝶忍端着药从走廊另一边的病房走过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门口的不死川玄弥。 “你来啦,”虫柱的脸上挂着众人所熟悉的微笑,“日向呢?我不是让她一回来就直接来蝶屋拿药吗?” “啊,那个,”不死川玄弥小声回答道,“日向前辈说她去买您拜托买的药了,喊我先过来,她晚一点就回来了。” 蝴蝶忍闻言眨了眨眼睛。 “买药?” “嗯,买药。” “可是,”虫柱脸上的神色愈发迷茫,眉头都绞在一起了,“我没有拜托日向帮我买药啊,最近的采购都是隐在帮忙做的,” “唉——?” 告白 一入日向最近很老实。 准确来说,她有些老实过头了,以至于连富冈义勇都在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打算。 唯一知道真相的大概是蝴蝶忍,因为一入日向每天都会花大把大把的时间泡在蝶屋和她谈话,没有人知道谈话内容,只知道每次出来时两人都是一副面对仇敌的模样。 这两个人的关系到底是好是坏呢? 不死川玄弥有些无法理解。他能做的、或者说是想做的,也只有每天雷打不动地来蝶屋,以“检查身体”的名义与一入日向来一场除了男主角并没有人关心的偶遇罢了。 然而今天,女主角并没有在蝶屋。 “日向?”蝴蝶忍一边检查着少年的身体一边随口回答道,“我跟她说今天不用来了,这会儿应该是在做自己的事情吧。” 少年向虫柱道了谢,他想去一入日向的住处看看,又觉得这样太刻意了。 柱们都是有自己的住所的,在这其中,比较特殊的只有蝴蝶忍。因为要负责全鬼杀队的医务工作,蝴蝶忍将住处和诊疗所并在了一起,而这样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蝶屋的规模比另外的柱们的所在之处范围都要大得多,还位于最方便的地段。 因为住处需要考虑到主公宅邸的方位,新任的柱的地盘只能从现存的柱们的地盘中匀出来,因而作为后来者的一入日向的住处比其他柱的要略微不起眼一些。 一入日向本人对此倒不太在意,她觉得只要有个地方睡觉就行了。 或许她连屋子都不需要,一张床也够。 鸣柱似乎是过惯了苦日子,可究其成长轨迹,在被桑岛慈悟郎带上桃山之后她基本就没有过什么特别艰难的经历了。或许是被刻在骨子里的简朴又或是另有原因,总而言之,展现在众人视线之内的一入日向在不知不觉间也被打上了“怪人”的标签。 若非知情,大概不会有人觉得眼前这栋毫无存在感的屋子是鸣柱的宅邸。 就像是猎人们会在山上搭建的、作为临时停靠点的简陋木屋,一入日向的屋子里外都透出一股“我很随便”的气息。 到最后还是来到这里了啊。不死川玄弥心想。等下得找个理由和她解释。 他推开半掩着的门。 身着白色短褂的黑发少女毫无仪态地趴在地板上,从少年的角度能够看见她翘起来的、正对着门口的脚踝和因为姿势而被布料紧紧勒着的臀部。 太瘦了。 不死川玄弥想。 毕竟是在床上昏迷了那么久,直到现在,一入日向的身体都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和成为柱前相比,她的腿和胳膊都细了不少,皮肤也还没有恢复少年印象里略显健康的浅麦色。 似乎感觉到了来人的气息,有着红宝石般漂亮眼睛的少女回过头,不死川玄弥这才发现她嘴里还叼着一粒金平糖没来得及吞下去。 一入日向抬起右手,用食指将糖推进嘴里:“什么啊……我还在想是谁呢。” 少年张了张嘴。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一入日向翻了个身,从趴着改成了躺着。 不死川玄弥的目光顺着她的腿部慢慢向上,最终还是窥见了衣摆一角露出来的白皙的腰部皮肤。他突然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不自觉地偏过头,避开了少女探究的视线。 “就是……不知道,”他说,“总而言之,对不起。” 是为不请自来而道歉吗?好像是这样,好像又不是。少年的脑袋有些混沌,他想把方才窥见的那冰山一角从脑子里赶出去,可少女腰部被黑色制服遮挡而显得愈发白皙的皮肤在眼前不断放大,以至于不死川玄弥心中升起了不知名的愧疚感。 因为一入日向没有发现,所以这样的愧疚感还会不断变大。 “什么啊,所以我在问你到底在道什么歉啊,真是的。” 大概是刚刚摄入过糖分,一入日向少见地好脾气。她一边叹着气一边又略微挪了挪身子,丝毫没有从地板上起来的意思。 失去了遮盖的范围变得更大了,不死川玄弥隐约看见了对方衣摆下露出一角的肚脐。 “日、日向前辈,”他忍不住喊道,“肚子……” 一入日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姿势并不是特别雅观,她先是扯了扯衣摆,又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干脆猛地从地上坐起来,欲盖弥彰般地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玄弥会喊就表示……他看到了吧? 这可真是糟糕。一入日向想。为什么偏偏是他看到了呢? 她咳了一声:“所以说,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悲鸣屿先生让你带话?” 鸣柱的宅邸距离岩柱的宅邸并不近,中间甚至还要路过不死川实弥的地盘,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一段凶险无比的道路。 除了悲鸣屿行冥有事找她,一入日向实在想不出不死川玄弥来她这边的理由。 不死川玄弥看了看一入日向的脸。 每次都是这样。他想。每次都是自己慌得不行,而日向前辈却永远是一副淡定的、天塌下来都毫不动摇的态度。 胸口中骤然生出一股不知名的怒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从喉咙里滚了出来。 “我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黑发赤瞳的少女睁大眼睛:“想见我……?” “是的,我想见你。” 这可真是不得了。一入日向想。如果不死川在这里的话,他肯定要提着刀把我追出鬼杀队才会罢休吧。 “玄弥你啊,”她抓了抓头发,似乎有些苦恼,“虽然平时都是一副有点软弱的样子,实际上却是攻击性很强的类型吧?” “咦——” 少女从地板上站起来,她走到少年身前。不死川玄弥低下头。一入日向的眼睛亮晶晶的,少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耳根有些红,那让她的皮肤看起来愈发苍白。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一入日向强撑着慌乱仰头与他对视,“这可是堪比告白的发言啊。” “我知道。”不知哪来的勇气,少年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我就是在告白啊,日向前辈。” 鸣柱深吸一口气,避开了不死川玄弥的目光。 “最好不要,”她说,“悲鸣屿先生也对你说过吧,我这种人,死后可是会下地狱的。” 她的身上背着太多的血,有人的,有鬼的。这样的人注定无法获得“往生”,倘若这个世界确实有“神”或者“灵魂”,那么一入日向死后唯一的归所,就只有永不见天日的十八层地狱。 “我知道啊。”少年小声说。 “前辈要去地狱的话,我和前辈一起去就好了。 ——“只要在日向前辈身边,我哪里都愿意去!” 冲突 “所以说,不死川先生的弟弟和你告白了?” 蝴蝶忍一边将听诊用具放到托盘里,一边小声问道。 “那不是挺好的吗?” “哪里好啊,”一入日向皱着眉头,因为最近没有需要外出的工作,她又换回了私人的服装,少女身上和服的领口开得有些大,能够隐约看见从脖颈底端一直缠到胸前的绷带,“那个小鬼……怎么想都不合适吧?” “讨厌他的话拒绝就好了啊。”虫柱微笑着看了她一眼。 “也不是讨厌他……”少女小声咕哝道,“但是你也知道啊,我是柱,还是他的前辈……这么一来搞得也太难看了吧,就像是我对后辈出手了一样。” 你没有对后辈出手吗?问心无愧的话,你敢不敢当着不死川实弥的面说这话? 蝴蝶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还是笑着。“不管怎么说,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拒绝他啊。”虫柱毫不留情地提出了无比残忍的建议。 “但是……我感觉他是认真的,”一入日向的眉头拧得更紧了,“那孩子看起来好像还挺好说话,实际上脑袋有点一根筋,万一伤到他了怎么办?” 蝴蝶忍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那你答应他呗。” “不不不,我不是都说了不合适嘛……” “日向。”虫柱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走,虽然还是在笑着,一入日向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友人周身的气压似乎有些低,“你知道你现在的行动给我的感觉是什么吗?” “什么?” “借着烦恼的名义和我炫耀你有人喜欢。” “咦——?!” 现任鸣柱终于反应过来蝴蝶忍是真的生气了,她踩了尾巴般跟着蝴蝶忍从椅子上跳起来,快步跟上虫柱的步伐。 “我没有那个意思啊,”她小声说,“我是真的想知道你的看法嘛……” “我没什么看法。”蝴蝶忍额头上爆出小小的十字路口,“一定要说的话,提前恭喜你居然还嫁的出去?” 鸣柱性格烂到令人发指几乎是整个鬼杀队都知道的事,也不知道不死川玄弥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看得上这位除了脸和战斗力一无是处的大小姐。 和一入日向相比,蝶屋那些有点吵闹的女孩子们都算得上大家闺秀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忍。”黑发赤瞳的少女猛地停下脚步,“你知道的,那孩子的未来的路还很长,他和我不一样,我不想以这样的姿态来面对他。” 蝴蝶忍的动作顿了顿。 “关于这个,我早就说过了。”虫柱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好几度,“我不同意。” 一入日向的表情却是少见的冷静,少女漂亮的红色眼眸盯着蝴蝶忍的背影,后者甚至生出一种被她看穿了的错觉。“不同意我去做,然后自己去做吗?”她小声问,“总要有个人牺牲,因为我们打不过它。这件事你也很清楚,不是吗?” “你……” “我比你更合适,”一入日向继续道,“我这具身体已经坏掉了,即使活下去也只会落得一身病痛。况且,比起我,香奈乎更需要的应该是你。” 蝴蝶香奈惠死后不久一入日向就离开蝶屋了。虽然在这几年间她和栗花落香奈乎还有着断断续续的交流,但说到底,栗花落香奈乎的监护人并不是一入日向,而是蝴蝶忍。 一身伤病的一入日向显然没法成为一个好的监护人。 虫柱不依不饶:“你还有狯岳的事要处理!” “狯岳的事有善逸,他的天赋比我高多了,总有一天,鸣柱的位置要让给他的。” 说到底,她只是暂时坐在了这个位置。不配身居高位的人终究会落下来,在那天到来之前,一入日向所能做的也只是做好万全的准备,临到头时让自己不那么难看罢了。 她相信我妻善逸会成为柱。小师弟吵闹又爱哭还一堆臭毛病,可他是个男子汉。这一点,身为师姐的一入日向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会给他铺平道路,哪怕他哭着说自己不想做“柱”。 蝴蝶忍给她的发言噎了一下。 “总之,”最终,虫柱只能再次拔高声音,仿佛这样就会让自己显得有气势一些,“我不会同意你去做的。” “没关系。”一入日向回答道,“我最近在看医书。” 比起仅仅从在他人口中获取童磨的情报的蝴蝶忍,直面过上弦之二的一入日向才更能够明白自己计划着的到底是什么。那只鬼比想象中的更加强大,一入日向没有将它的头砍下来的自信,因此她对蝴蝶忍的毒也持着怀疑态度。 那是个十分难缠的对手,不仅难缠,还强大得令人绝望。 见蝴蝶忍沉默下来,一入日向自顾自地说完了最后的台词。 “我不对你说谎,以前也是,现在也是,所以我才会告诉你我的打算,”她将声音放平,似乎是在陈述某个既定事实,“想要阻止我的话,尽管来吧,与之相对的,我也会阻止你。” 话音落下,一入日向不再看蝴蝶忍,而是迈开脚步绕过对方往蝶屋外走去。 转过拐角的时候,黄色羽织的少年期期艾艾地探出头。 “那个……日向师姐……我看你们好像在吵架?” 我妻善逸有点怕一入日向,这是一入日向加入鬼杀队之前就知道的事情。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这位小师弟的胆子多少也该大了点,结果一碰到不太愉快的事情就原形毕露。 毕竟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感。 一入日向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我妻善逸。 他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打着绷带,配合着少年的表情,形容一下就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因为柱的职能范围和普通队士有些不同加上任务周期对不上,除了刚醒来那几天我妻善逸专门来看过师姐之外,一入日向和师弟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偶尔在蝶屋遇见也总是因为其中一方行色匆匆而无法展开对话。 不过他现在看起来不像是没空的样子。 蝴蝶忍说得对,不光是童磨,她要解决的事情里还包含着一个狯岳。 “善逸。”鸣柱略微偏了偏头,盯着我妻善逸的眼神令小师弟想起民间传说中会在午夜将不睡觉的小孩抓起来吃掉的妖怪,“和我过来一下,我有事对你说。” 刀 我妻善逸害怕一入日向。 这种害怕并非流于表面的、用“回避”就能够解决的情绪。 有些时候,连我妻善逸自己都搞不清他在害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呢?师姐的脾气确实不好,但她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将怒气发泄在他人身上的类型,我妻善逸甚至可以认为,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与师姐相处远比与师兄狯岳或是爷爷桑岛慈悟郎相处要自在得多。 他还记得自己刚被带上桃山后不久的某个晚上,被一入日向定义为“怂蛋”的小师弟终于惹怒了师姐,于是脱离了众人视线的我妻善逸决定逃跑。 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他在路上遇见鬼了,没有跑成。 最后那只鬼是一入日向斩杀的。黑发赤瞳的少女嘴角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手中的日轮刀轻而易举地割断了怪物的脖颈。 她斩了鬼,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着我妻善逸,嫌弃他废物。 而在那之后,天生劳碌命的师姐蹲在地上,任劳任怨地将吓得瘫坐在原地无法动弹的小师弟背起来,一步步往桃山走去。 ……至于我妻善逸恢复过来的第一反应还是逃跑然后又被一入日向揪着后领带回去,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连日的高强度锻炼消耗了少年大部分体力,因此即使是年龄相差不大的少女单薄的肩膀也令我妻善逸感到了些许安心,在恢复之前,少年十分自然地闭上了眼睛。 一片混沌间,他听见一入日向带着笑意的咕哝。 “但是,你保护了其他人,”师姐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夜风拂在树叶上发出的细碎“沙沙”声,“你比自己以为的了不起多了,笨蛋善逸。” 那是我妻善逸有生以来头一次被人正面肯定,桑岛慈悟郎对他很好,但爷爷从来都不会明着夸奖他,师兄狯岳更是对他冷嘲热讽,恨不得他下一秒就滚下桃山。 他打小就能听见他人发出的声音。 那些声音有些时候杂乱无章,有些时候又十分平缓。我妻善逸习惯性地通过声音判断他人的真实心情,正因如此,他才能够很肯定地确认一入日向是真心实意地在夸奖他。 刀子嘴豆腐心的师姐总是一边嫌弃他又一边肯定他。 在一入日向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妻善逸就靠着那句“你比自己以为的了不起多了”撑过一次又一次惨无人道的训练,最终加入了鬼杀队。 然后他发现师姐变了。 重逢是在蝶屋的病床上,穿着鬼杀队制服的少女居高临下地睨着因为中毒而显得四肢略微短小的小师弟,她既没有问我妻善逸的头发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对他的受伤表现出过多的关心,仿佛只是在进行例行公事般的探望。 最重要的是,我妻善逸发现自己听不见一入日向的声音了。 印象中,一入日向的声音总是很吵,少年可以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师姐到底是真的在生气还是单纯地在吓唬他。可现在不同,一入日向的声音不见了,她就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死物,阴沉沉的,没有生气。 我妻善逸本能地害怕这样的师姐。 人对“未知”总是会产生恐惧之心的,哪怕这个“未知”对自己并没有恶意。 而现在,这个“未知”正端坐在他面前,将腰间的日轮刀取下来递给少年。 我妻善逸当然知道这把刀,这是一入日向离开桃山前桑岛慈悟郎送给她的——论天分,一入日向大概不算雷呼一脉中最出众的,但桑岛慈悟郎最疼爱的却是她。 女孩子和男孩子,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 “……师姐?” 我妻善逸低声喊了一句。 “送你了。” 现任鸣柱神情随意地将刀扔在我妻善逸身前,她也没想过我妻善逸能够毫无心理压力地将刀拿过去,因此只能摆出一副“你爱拿不拿”的态度来。 我妻善逸大概只知道这把日轮刀是师父送给她的,却不知道这把刀是师父在鬼杀队当鸣柱时用的那把。 桑岛慈悟郎将日轮刀给她,是希望她能够撑起雷呼一脉。一入日向自以为做到了,因此现在,她要把刀交给下一个人:我妻善逸比她更适合这把刀,至少她是如此认为的。 说到底,她只是个保管人罢了。 “这是爷爷送给你的啊,”我妻善逸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只能僵在原地,“为什么突然给我了?”现在他听不见一入日向的声音,也无从判断师姐到底是真心想把刀给他还是又在拿他寻开心。 “只是代为保管,”黑发赤瞳的少女偏开头,避过了师弟的目光,“给你,你就拿着。” 我妻善逸张了张嘴,嘴中飘出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愚蠢的问题。 “为什么?” 一入日向难得耐心了一回:“本来就是打算给你的。” “但是——” “没有但是,”少女猛地站起来,她伸出手揪着我妻善逸的头发,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我说我要把它给你,你就拿着。” 小师弟愣了好几秒钟,旋即如她所料般嚎啕大哭。屋子里充斥着我妻善逸“呜呜呜师姐凶我”、“呜呜呜师姐好可怕”、“呜呜呜爷爷救命啊”的鬼叫,这令一入日向有些头痛。 明明看起来稳重了不少,爱哭的毛病却完全没有变化。 又怂又软。 她烦躁地放开我妻善逸的头发,从制服口袋里摸出装着金平糖的袋子,却在打开袋子的一瞬间犹豫了起来。最终,一入日向一脸不爽地将袋子又塞了回去,转过身背对着我妻善逸。 “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把刀给你吗?” 少年的哭声戛然而止。 果然是在假哭啊,这臭小鬼。一入日向强忍着把师弟抓起来暴揍一顿的冲动,将眼神投向门外。蝶屋的小姑娘们正在晾晒衣物,再远一点,栗花落香奈乎微笑着坐在走廊上看着她们。 她站直了身体,吐出一口浊气。 不知为何,一入日向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想笑。 “我告诉你,”她说,“因为我用这把刀将师父头砍下来了,这个理由够不够?” 不受欢迎者 “锻刀师?” “大概就是这样吧,”黑发赤瞳的少女一脸“怎么这么麻烦”的表情,将目光从少年脸上移开,“那里的温泉对身体有好处,加上我也确实需要新的日轮刀……” 鬼杀队的锻刀师们都集中在某个村落,据说那里的温泉很不错,因此偶尔也会有阶级比较高的队士专程过去修养。 当然,正常情况下普通队士们是没有权限过去也基本上无法得知锻刀师村落相关的信息的,不死川玄弥不太清楚一入日向决定带自己过去是蝴蝶忍的建议还是单纯的心血来潮。 话又说回来……需要新的日轮刀? 不死川玄弥下意识地往一入日向腰间看去,平日里挂在那里的日轮刀不见了。 是弄丢了吗? 他有些无法想象。 印象里,一入日向似乎很宝贝这那刀,哪怕由于某些不得已的理由把刀取下来,也会将其安置在自以为绝对稳妥的地方。 而现在一入日向说,她需要一把新的日轮刀。 明明上次见面的时候还在的,况且最近这段时间里一入日向也没有离开鬼杀队驻地,说拿把刀是在战斗中受到了损伤或者丢失明显站不住脚。 可除此之外,他想象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一入日向放弃自己的日轮刀。 “你……原来的那把呢?”不死川玄弥忍不住询问。 “送人了。”现任鸣柱挥了挥手,少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房门口已经站了两位“隐”,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走吧,人齐了。” 一入日向把刀送人了? 这就像是“无惨自杀了”一般荒谬,不死川玄弥一脑门子问号跟着少女出了门,还没走出院子就听见隐们像是在嘱咐生死大事般嘱咐一入日向。 “到了之后您什么都不要说!我们已经提前和他们沟通好了!”其中一位女性的嗓音甚至因为激动而变了味道,“您身体不舒服的话可以直接去温泉,刀的事情有人帮您安排!” ……总觉得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眼见着不死川玄弥走出来,少女什么都没发生般笑着和两位满脸写着心累的隐摆摆手,回过头冲他喊了一句。 “玄弥,弯下腰。” 不死川玄弥条件反射般地走到少女面前弯下腰来。一入日向伸出双手绕到对方的后脑勺处,他们的姿势看起来像极了少年俯身让少女拥抱,前者甚至能够闻见鸣柱身上若有似无的金平糖香气。 然而那只是错觉罢了。下一秒,一入日向动作利索地将黑布条蒙在少年的眼睛上,还十分慎重地又加了一层。 “例行公事,”她解释道,“你这个级别的队士没有权限知道锻刀师们的落脚点。” 鬼杀队的阶级制度和分工比想象中还要森严和苛刻啊。不死川玄弥想。 “你们要背他吗?”他听见鸣柱在和隐们交谈,“他那么大的个子,背起来也蛮费劲的……不然我找根绳子牵着他走吧?” 你在遛宠物狗吗? 不死川玄弥目瞪口呆。 最终还是其中一位看起来比较健壮的隐背着少年往目的地进发。虽然一入日向一再强调“玄弥那么大个子背起来很累”,但隐们还是坚持按照以往的规矩办事。 一路上似乎换了很多次人,到达锻刀师村落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鸣柱解开少年眼睛上的布条,不死川玄弥这才发现引路的隐们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除了主公和柱没有其他人知道通往这里的完整路线。”一入日向顺手将布条塞进袖子里,“隐们也不知道,虽然喊的是引路人,但领路的其实是鎹鸦。” 柱们知道路线是出于安全考虑,锻刀师村落确实隐秘,但这不代表锻刀师们就是绝对安全的。鬼杀队告知作为最高战力的柱们具体路线也是希望他们能够在必要时快速赶到。 不死川玄弥呆滞地点了点头。 他早就知道隐们动作很快,几乎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但刚刚到村口就火速离开,听起来就像是村子里住着的不是锻刀师,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先去村长家?”一入日向问,“老实说我不是很喜欢铁地河原先生……他太麻烦了。” 毕竟是外来者,去村长家打招呼合情合理,就算觉得对方的性格棘手,该有的基本礼仪也必须做周全。毕竟有句古话叫做“伸手不打笑脸人”,礼数齐了,在别人的地盘上办事也会顺利很多。 ……如果同行者不是一入日向的话。 在被村长气势汹汹地赶出来前,不死川玄弥并不知道一个人不受欢迎是能到人见人嫌的程度的。他以为鬼杀队内隐隐约约的孤立就已经是极限了,没成想和这座村子的锻刀师们比起来,鬼杀队对待一入日向的态度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人活到这种地步,也挺失败的吧。 被讨厌的鸣柱本人倒是没有此类的想法。她十分无所谓地将手揣进袖子里,转过身领着少年往另一边走,仿佛早就预料到了村长的举动,“走吧,招呼也打了,我们先去找住宿的地方。” 不死川玄弥:“……” 一个人不受欢迎真的不是没有理由的。 最可怕的是,不受欢迎的人根本就没有反省的意思。 “日向前辈为什么会被赶出来呢?”少年快步跟上少女的步伐,小声询问道。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啦……”一入日向闻言叹了口气,“刚来鬼杀队的时候他们要给我打日轮刀,但是我自己有刀,没有要他们的,结果被记仇了。” 肯定是你在那个时候说了什么招人恨的话吧,只是拒绝使用锻刀师们的日轮刀不可能被讨厌成这个样子啊?! 好在负责安排住宿的村民并不像村长一样对鸣柱抱有十分露骨的恶意。即使脸上的表情不太情愿,可看在鬼杀队的份上,对方也还是给二人安排了房间。 大概是为了避嫌,二人的房间隔得很远,远到不死川玄弥的房间地段不错而一入日向的房间却在犄角旮旯里。 ……所以才说人活成这样真的很失败啊! 亲吻 一入日向不太清楚为什么蝴蝶忍坚持让她亲自来锻刀师村落。 不过想想也能猜到,应该是“泡泡温泉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这种无聊的理由吧。 在心里将泡温泉的行为定义成“无聊”的现任鸣柱十分心安理得地拒绝了一切出行活动。反正她的根本目的是取新的日轮刀,至于泡温泉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不去做也没有什么所谓。 给她安排的地方确实十分偏僻,但对一入日向而言,“偏僻”成为了这间屋子不可多得的优点。 或者说,这样的屋子适合让她偷懒。 黑发赤瞳的少女将手揣在衣袖里,靠着房间一角午睡。比起在床上规规矩矩地躺着,以对脖颈不太友好的姿势蜷缩在角落里反而更容易令她入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怀里的日轮刀不在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希望能早点拿到新的武器。 这么想着,一入日向久违地沉沉睡去。 锻刀师村落所处的位置十分隐蔽,甚至比产屋敷耀哉的居所还要隐秘几分。在这样的环境里,你并不需要敌人的袭击。因此对于鬼杀队的“柱”们而言,来到这里也算是一种休假了。 不死川玄弥走进屋子的时候就看见一入日向维持着半坐着的姿势蜷在角落里。 她睡得并不安稳,连眉头都拧在一起。少年不太确定这位任性的前辈是否做了噩梦,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没有睡舒服。 再怎么着也应该躺在床上睡吧。 这么想着,不死川玄弥下意识地伸出手,将少女拦腰抱了起来。 换做以前,给不死川玄弥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可现在不同了,虽然一入日向没有点头,但她也同样没有拒绝他,二人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十分微妙的水平线上,不死川玄弥不知道一入日向为何到现在都没有明确回复自己,可直觉告诉他,有些事还是不要问的比较好。 只是抱着她去床上午睡这种程度的接触……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平日以“强势”和“任性”形象示人的鸣柱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沉重。准确来说,不死川玄弥觉得自己抱着的人与她惯用的日轮刀的重量相差无几。 经历过那场劫难的一入日向似乎愈发瘦弱了些。原本还算颜色健康的皮肤也变得苍白了不少,胳膊更是细得仿佛一折就能够断掉。 此时此刻,不死川玄弥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怀中抱着的并非“鬼杀队的鸣柱”,而是“一入日向”。无论如何强大,她都仅仅是个挥舞着与外形完全不相称的武器战斗着的少女。 她可真瘦啊。他想。那个时候,她是如何承受住我的重量,从瀑布上摔下去的呢? 少年动作轻柔地将少女放在榻榻米上。 大抵是由于沐浴到了从窗口透进来的温暖的阳光,一入日向拧着的眉头略微舒展开,连一直攥着衣角的五指也松了些。 不死川玄弥注视着她的睡脸。 日向前辈的睫毛真长啊。思维不自觉地拐向了奇怪的地方。鬼杀队并不缺漂亮的女孩儿,不仅仅是被公认为“靠着脸就不会被饿死”的蝴蝶忍还是在年轻队士中颇有人气的栗花落香奈乎,连蝶屋里,也有不少长得引人遐思的小姑娘。 可一入日向和她们不一样。她的漂亮是带有攻击性的,像是刀剑,那种明晃晃的、不加掩饰的漂亮会在你赞叹时毫不犹豫地将你贯穿。 少年不自觉地低了低头。 他的鼻尖与一入日向的鼻尖只有不到一个指甲盖的距离。少女平稳的呼吸拂过不死川玄弥的脸,这令他的脸颊有些发烧。 他的目光略微下移了些,落在少女的嘴唇上。 不死川玄弥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失去母亲和兄长的那些日子里,他也会在各式各样的店铺打工糊口,走的地方多了,见的自然也就多了。他甚至还在某条花街待过一段时间,当然,那是不被承认的花街,因此很快便关门了,但这并不妨碍不死川玄弥在那里看见某些东西。 少年突然有些迷茫。 他想起那些逢场作戏的男男女女,他们虚情假意地触碰着彼此,说着缠绵悱恻的情话。 我并不想这样,因为我对日向前辈是真心的。 可是要如何证明自己是真心的呢?若是就这样触碰了她,自己和那些寻欢作乐的男人便没有任何区别了。 不死川玄弥发觉自己的气息有些乱。少年慌慌张张地将手臂撑在榻榻米上,想要假装自己那点羞于见人的遐思从来都没有产生过。 然而他的动作被人阻止了。 安睡在榻榻米上的少女猛地睁开眼睛,不知何时,她的手臂绕过少年的后颈,以与外表完全不相符的惊人力气将他的头固定在自己脸边。 紧接着,她略微仰起脖子,嘴唇与少年的嘴唇蜻蜓点水般地相触,又马上离开。 不死川玄弥觉得自己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嗡”一声炸开了。他踩了尾巴的猫般一蹦三尺高,旋即后退了好几步。 反而是本该被偷吻的少女维持着惯常古井不波的表情,赤红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少年。 “你那是什么表情?”一入日向用手撑着榻榻米,坐直了身子,她的语气十分不耐烦,以至于不死川玄弥下意识地开始回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别搞得跟我对你做了什么一样!” 你没有对我做什么吗?! 不死川玄弥很想高声反驳,然而毕竟是自己最先起的心思,他找不到反驳的立场。 “磨磨蹭蹭的,真是看不过去了。”一入日向以十分不雅观的姿势盘着腿坐在那里,半眯着眼睛审视着尚且沉浸在震惊中的后辈,“战斗的时候不利落就算了,怎么这种时候也不利落?” “哈——?” 不要这么轻描淡写地讨论这种事情啊! 黑发赤瞳的少女拧着眉毛,伸手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半晌,她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轻轻“啊”了一声。 “没记错的话,我好像还没有给你答复?” 不死川玄弥花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告白的事。 可事已至此,真的有答复的必要吗?他想。 然而一入日向没有给他太多厘清整个事件的功夫。鸣柱清了清嗓子,略微拔高音量,就像是在宣布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我已经想好了,”她说,“反正你这么弱,在鬼杀队也活不了几天。刚好,我也是个短命鬼。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好人,还杀过人,死后只能下地狱。不过一个人上路也蛮无聊的,左右都是要死的人,路上结个伴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不死川玄弥,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往十八层地狱吗?” 遇袭 虽然经常以“无法正常交流的战斗狂”形象示人,但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一入日向通常是比绝大多数人能够想象到的更懒。 离开房间是不可能的,泡温泉更不可能,连打发时间的书都是不死川玄弥给她弄来的。 然而不死川玄弥还是需要遵照蝴蝶忍的吩咐行动,毕竟他没有一入日向那样的特权。 一入日向从一堆药理书中抬起头就看见少年僵硬着脸推开门,他周遭还缠绕着一层不太明显的湿热水汽,这令少女觉得眼前的人似乎是从温泉逃回来的。 “……难得来这里,不多泡一会儿吗?” 她“啪”一声合上书,从榻榻米上坐起来。 不死川玄弥张着嘴,老半天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单音来,“啊……” 就算是知道眼前的少年并没有他的外貌表现出来的那般洒脱从容,一入日向也有些诧异。锻刀师村落并不会出现鬼,而不死川玄弥的社交能力比鸣柱都强了数倍,她实在想不出来什么事情能够让对方露出这副模样。 果然还是有些在意。 这么想着,一入日向从榻榻米上跳下来,伸出手在少年的耳际摸了一把。 “头发没干,需要我帮你擦吗?” “啊……啊——?!”不死川玄弥先是神游般地给出了与方才别无二致的答案,紧接着,少年的大脑终于分析出少女的意思,一入日向听见对方因为紧张而变调的悲鸣,“不,不用了,我自己擦就好!” 鸣柱兴致缺缺地随手指了一下放在房间角落架子上的帕子,也没有坚持给对方擦头发。 上一次给人擦头发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想了一下。好像是我妻善逸刚到桃山不久,小师弟淋了雨感冒了,她不得已给人当了几天的妈。 如果是我妻善逸的话,那个臭小鬼肯定会兴高采烈地说“麻烦师姐了”。 “所以啊……你到底怎么了?”一入日向自认为没有什么耐心,让她瞎猜不死川玄弥遇到了什么,还不如开门见山地问他,“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不,没什么。”少年像是想起什么般猛地顿了一下。 黑发少女眯起眼睛看着对方突然变得通红的耳朵。 真可疑。她想。 一入日向走到不死川玄弥身后,抬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她的手心温度不算很高,可即使如此,不死川玄弥也觉得自己手腕上那一截火燎般地烧了起来。 “你真奇怪。”少女轻声道,“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和我不能说的吗?” 少年下意识地回答了这个不太妙的问题:“也不算不能说的事情……” “那你说,”一入日向十分干脆地逼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要是不说,我就只能出去问别人了。” 不死川玄弥想了一下一入日向跑出去跟人打听情况的样子,不由一身冷汗。 实际上,一入日向并非不能和他人好好相处,但她总觉得没什么必要,说话也是怎么讨打怎么来。在得罪完锻刀师们之后又跑出去问别人私事,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 绝对会被打回来的吧…… 少年用没有被抓住的另一只手拿起帕子,欲盖弥彰般地胡乱在头上抹了两下:“其实就是我刚才泡温泉的时候遇见甘露寺前辈了……” 一入日向一愣:“甘露寺怎么了吗?”她当然知道甘露寺蜜璃也来这里了。不光甘露寺蜜璃,据说时透无一郎也在。不过那不是重点。 “所以说……就是……她跟我搭话了……” 黑发赤瞳的少女放下手,拧着眉毛看着少年因羞赧而颜色愈发鲜艳的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死川玄弥大概是害羞了。 果然还是个小鬼。 她偏开目光看向窗外。 不过甘露寺出现在温泉的话……他应该看见了吧? 想到恋柱那各种意义上都十分夸张的身材,一入日向突然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鎹鸦在窗口盘旋了两圈,然后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少女的视线之中。 “咦?这里能让鎹鸦进来?”不死川玄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抬头看着一入日向伸手将鎹鸦引到手指上,“不是说要保密吗?” “别把‘柱’和你们普通队士相提并论啊……”鸣柱与鎹鸦对视着,随口胡诌道,“你不知道的特权还有很多呢。” 那当然是假的。有特权的不过是一入日向罢了。产屋敷耀哉给她开了这么多后门也并非偏爱或者心血来潮,在队士们看不见的地方,一入日向所要处理的事情比一般的柱多上不少。 黑色的报信鸟儿拍了拍翅膀,似乎是犹豫着要不要在有第三人的情况下传达讯息。 一入日向叹了口气:“玄弥——” 不详的气息从远处涌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冰冷感,将少女原本胡乱打发的话逼回了嗓子眼儿。与经验不足的不死川玄弥不同,仅仅是一瞬间,一入日向便分辨出了这气息的来源。 是鬼。 绝不可能出现在锻刀师村落的怪物终究还是出现了。 最令人头痛的是,现在的一入日向没有日轮刀。 “日向前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少年毫无知觉地转过头看着她。 “我有不好的感觉。”在迅速整理了思路后,一入日向小声道,“你能出去看一下吗?”毫无疑问,外面的东西是鬼,而比起没有武器的她,不死川玄弥成为战力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她当然知道眼前的人并不能够独当一面,但这不代表她打算把他保护起来。 在决定加入鬼杀队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猎鬼人都应当时刻心存被鬼杀死的觉悟。 少年的脸色瞬间凝重了起来,他冲一入日向点了点头,将帕子丢在一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少女面无表情地扭回头看着鎹鸦。 “你要和我说的是这件事吗?”与一般队士所配备的鎹鸦不同,一入日向所持有的这只鎹鸦除了送信也有着监视的能力,“知道来的是什么程度的鬼吗?” 黑色的鸟儿闻言歪了歪头,默不作声。 那就是不知道了。 “去帮我盯着玄弥,”一入日向略微挥了挥手臂,鎹鸦从少女的手指上猛地飞了起来,“我需要时间找一把趁手的武器,如果玄弥那边的战况很惨,马上通知我。” 后者闻言在房间里盘旋了两圈,又从窗口飞出去了。 困局 黑发赤瞳的少女快速奔跑在道路上。 村子里的状况比想象中的还要混乱一些。相比猎鬼人们所在的客房,锻刀师们所居住的主干道上已经被体型巨大的丑陋怪物占领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一入日向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眼疾手快地挟起倒在路边的锻刀师往安全的地方冲去,“有长得这么恶心的鱼吗?” “一……一入大人!” 被少女救下的锻刀师口中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 “有刀吗?”她没回头。 身后传来锻刀师磕磕绊绊的声音:“只、只有普通的刀……” 与寻常队士所用的日轮刀有所不同,每位“柱”的日轮刀都是经由专人打造的。而一入日向更为特殊,从加入鬼杀队的第一天起,她就没有用过锻刀师们所锻的日轮刀。 好在并不是没有见过面,绝大多数锻刀师都认得一入日向手中的那把日轮刀——那是前任鸣柱的刀。与一般日轮刀相比,那把刀的刀刃更宽更厚一些,比起接近“打刀”的一般制式,一入日向所持有的日轮刀更像是“大太刀”。 然而现下并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了。 “请给我刀。”少女将手伸向锻刀师,“什么刀都可以……我需要战斗。” 恋柱甘露寺蜜璃所负责的区域距离锻刀师村落并不算远,但那个人向来是泡完温泉就回去的。而时透无一郎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就表明,霞柱那边也遇到了十分棘手的敌人。 一入日向并不打算指望村子里那些普通队士。 若是普通队士能够应付,时透无一郎早该出现在街道上了。 锻刀师战战兢兢地将一把看起来是刚打好不久的日轮刀递给鸣柱。 少女接过刀,在手里掂量了掂。和她所习惯使用的那把相比,现在手里这把刀轻了不少。她并不觉得这是坏事,更轻的日轮刀代表着她需要更多的力气进行斩击,但相对的,她的移动速度也会加快。 桑岛慈悟郎将日轮刀交给她的时候就说过,那把刀并不是她应该持有的。 “总觉得稍微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呢。”一入日向呢喃着。 少女抬起手臂,金色的刀光裹着她的身躯,扎眼之间便移动到鬼的所在方位。 雷之呼吸,肆之型,远雷。 这并非什么旗鼓相当的战斗。作为鬼杀队现存的、唯一一位在与上弦之鬼的遭遇战中存活下来的“柱”,一入日向并不觉得自己会输给眼前的怪物。 毕竟这根本就不是鬼的本体。 快速解决掉袭击者后,少女迈开脚步继续往前奔跑。 一路上散布着被鬼袭击而身亡的猎鬼人的身影,她这才明白为何那些怪物会如此招摇地上街屠杀锻刀师。 每天都会有数名普通队士死于战斗,可以下死这么多,即使是对同僚的性命没有太大兴趣的一入日向也难得地感到了一阵不爽。 这算什么啊,都给那些怪物骑到脸上了。 视野开阔后映入眼帘的是霞柱的身影。常以“不问世事”形象示人的时透无一郎维持着他平日里那副说不上是“淡漠”还是“放空”的神色挡在锻刀师身前,而少年身上则扎着手指粗细的针。 霞柱的嘴唇动了动,距离不算近,一入日向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只能看见被保护的锻刀师们转过身开始往安全的区域拔足狂奔。 “喂喂喂……”鸣柱将手扶在刀锷上,“虽然我和时透那家伙不熟……但是把人家的脸毁了就有点过分了吧。” 相比奇装异服的音柱和蛇柱,一入日向对时透无一郎的好感度还算高,毕竟这是鬼杀队的男性柱中唯二的长得不错还好好穿衣服的人。 顺带一提,另一位是富冈义勇。 金色的刀光挟着风刺向对另一位敌人加入战场毫无知觉的怪物。 雷之呼吸,壹之型,霹雳一闪。 然而少女的刀刃并未接触到鬼的脖颈。在被击中之前,原本还露出大半个身子的怪物猛地缩回壶中,日轮刀刃越过壶的上空,斩断了怪物身后的树木。 “啧。”一入日向伸出脚揣在幸免于难的树干上,勉强让自己的身形停了下来。 这把日轮刀太轻了,发动斩击时所需要的速度和力量都不同于原来那把。即使是在剑术上颇有天赋的她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适应新的武器。 居然还是在时透面前差点把自己扔出去……回头肯定会被嘲笑的吧。 鬼再次从壶中冒出头。 “噫呀呀,好吓人的气势!”怪物夸张地大喊道,“太野蛮了!” “野蛮的明明是你们吧,”少女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臂将日轮刀悬在身前,原本清澈的日轮刀刃也渐渐染上了些许不太明显的金光,“我可想不出比吃人更野蛮的行为。” 时透无一郎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少年举刀向着怪物砍去。 然而他的攻击也没有命中。 捧着花纹诡异的壶的鬼手中的容器涌出水浪,那些水像是有生命般地包裹住霞柱的身体,在少年周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水膜。 时透那家伙好像有点焦躁……是错觉吗? 一入日向压低身子,日轮刀尖刺向怪物的脖子。当然,她依旧没有命中。 怪物故技重施想要将鸣柱也关进奇异的水牢里,然而比起时透无一郎,一入日向的移动速度要快上不少,在勉强躲开那些令人不快的水浪后,少女以并不雅观的姿势撞在树上,倒也堪堪规避了这次攻击。 手中的武器仿佛不听使唤,以往能够轻松使出的招式也变得难以掌握。 斩杀没什么实力的小喽啰尚能应付,但要面对这种程度的敌人,她的战斗力也不见得就比那些刚入队不久的小鬼强太多。 “喂,时透,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一入日向不得不转过头看着被水牢困住的同僚,“现在可不是悠闲的时候吧?” “没用的,没用的,”壶中的怪物笑嘻嘻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的血狱钵止住了猎鬼人最大的武器——呼吸,即使是‘柱’也没有办法逃脱出来!” 换句话说里面是隔绝空气的状态啊。少女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还在挣扎的时透无一郎。就算不急着战斗,被困久了也是会窒息而死的。 真是麻烦的对手。 说了这么多还是只能自己上了。 “……我劝你最好不要太小看时透,会吃苦头的。”她提起日轮刀,再次摆出攻击的架势,“论在呼吸法上的天赋,他可比我强多太了!” 劣势 黑发赤瞳的少女举起日轮刀。手中武器那毫无质量的感觉令她感到些许不协调,但现在并非停下来确认攻势的时候。 浅金色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炫目的弧度,持刀者的身形闪电般地向前冲去。 击中了! 刀刃触碰到某样实体的触感尤为强烈。然而劈砍的感觉并未随之到来。仿佛是为了嘲笑少女的软弱无力,本体生在壶中的怪物就那样任由她将日轮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连移动都不屑于进行。 “嘁……” 挥刀的力度还是不够吗? 即使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武器上,刀刃与怪物皮肤所接触的地方也仅仅摩擦出些许火花。鬼的周身似乎覆着无形的铠甲,将伤害隔绝在不痛不痒的地方。 漂浮在空中的金鱼张开嘴,对着一入日向吐出无数毒针。 少女不得不放弃对峙,挥舞着日轮刀斩掉飞向自己的利器。视线尽头,一根被漏掉的毒针冲向被奇怪的水牢困住而无法动弹的时透无一郎。 若是让它打中的话—— 现在的时透无一郎自然是没有办法凭借着自己的力量躲开那根针的,而一入日向并不敢保证鬼用作牢狱的那些水膜到底能否挡下毒针。没有看错的话,毒针所要刺向的地方是霞柱的心脏。 如果一定要从在场的两位猎鬼人里挑出一位最可能击败来袭的怪物的人,一入日向会毫不犹豫地挑中时透无一郎。 且不提她根本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重新找出一把趁手的武器,就算能,时透无一郎的天赋也远在她之上。 那么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不能更简单了。 手指粗细的毒针毫不留情地扎在少女侧腹。 本着度假的心态,来村子前一入日向并未准备换洗的队服,失去了特殊布料保护的身体溢出殷红的鲜血,在嫩黄色的浴衣上绽出一束张牙舞爪的花朵。 “要是这次没死,”她喘了口气,故作轻松道,“我以后肯定好好穿队服。” 背对着霞柱,一入日向没法看见时透无一郎的表情。不过那大概不会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神色。 “喂,我说啊,时透,”少女再次将刀收回刀鞘,摆了个起手势,“我撑不了太久,别磨磨蹭蹭的——真的让这怪物突破了防线,柱的脸可就没地方放了。” 话音落下,鸣柱的身形再次窜了出去。 雷之呼吸,壹之型,霹雳一闪。 在桑岛慈悟郎的三位弟子中,一入日向自认为是最中规中矩的那个。直到出师,我妻善逸都只学会了第一型,而背叛鬼杀队的狯岳则是除了第一型什么都会。 她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不太明白桑岛慈悟郎为何会认为她才是最有可能继承衣钵的那个。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必须活用自己所学会的招式,给时透无一郎争取时间。 章鱼足须状的物体从鬼的身上长出来,遮天蔽日般掩住了视线。 少女下意识挥刀去砍,然而这些东西的弹性和韧性都超出一般认知,日轮刀刃没入肉里,却始终无法将它们斩断。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海鲜批发吗?” 一入日向大声抱怨着,借着章鱼足发动攻击的空档猛地从那堆肉里挣脱出来。 这次交锋终究是以鸣柱的失败告终,不过至少是把鬼的视线从时透无一郎那里吸引过来了。一入日向对自己到底能不能撑到时透无一郎挣脱束缚并没有什么自信,然而到底是赶鸭子上架,就算知道赢不了也不能一走了之。 壶里的怪物占了上风,它一边桀桀怪笑一边扭动着身躯,似乎对自己能够同时压制住两名柱这件事十分得意。 麻痹感逐渐从伤口扩散至头顶。少女在“拔出扎在侧腹上的刺”和“不拔”之间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选择就这样随它去了。 只是中毒的话,至少还能稍微挣扎一下。失血过多就全完了。 雷之呼吸,肆之型,远雷。 她并不擅长防守,比起站在原地等敌人动作,一入日向更愿意提前一步行动。在她的认知中,出手越快,攻击成功的可能性就越高。 意料之中,这次进攻也没有命中。在被鸣柱的刀刃命中之前,壶中的鬼放了出铺天盖地的鱼所形成的屏障。一入日向不得不强行改变攻势,少女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转了身体,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挥刀。 雷之呼吸,陆之型,电轰雷轰。 闪电般的刀光如同绞肉机粉碎了凭空出现的水生物,然而在放下心之前,被斩断的鱼类体中猛地迸出气味刺鼻的液体,纵使高速斩击能够将绝大部分液体甩开,被毒素侵蚀的身体也无法和全盛时期一般隔绝所有的异物。 冰凉的鱼类□□落在手臂上,下一秒突然点燃般地烧了起来。 一入日向好不容易从怪物的攻击中脱身回到尚且无法动弹的时透无一郎身边,紧接着,少女的双手如同脱力般略微松开,并不趁手的日轮刀落在地面,发出细微的闷响。 大脑中仿佛被人塞进了一群蜜蜂,它们四处乱撞着,将人的思考能力撕扯得粉碎。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肺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连正常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本就底子薄弱的鸣柱自然无法经受住这样的情形,别说拿起日轮刀,她甚至发现自己无法和往常一样动用呼吸法强行护住心脉。 那些鱼……是有毒的啊。 似乎是为了回应少女后知后觉的顿悟,埋在侧腹的毒针也火烧般地爆发出不同寻常的高温。有一瞬间,一入日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锻刀师村落还是被人丢在滚烫的汤锅里。 真难看啊,明明两个人都是柱,却被一只鬼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少女自嘲般地勾起嘴角。 她会死的吧。 想来也是,鬼们绝不会留着她和时透无一郎这样的威胁,对那些怪物而言,削弱鬼杀队的战力才是最为正确和稳妥的做法。 只是有点不甘心啊。 明明才跟玄弥说好了要一起下地狱的,自己先走一步未免也太不厚道了。 一入日向吃力地抬起手臂,想要抓住落在地上的日轮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熟悉又陌生的鞋。 咦—— 不知哪来的力气,少女仰起头,赤红色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了来人的身影。 她听见自己不可置信的呢喃声。 “香奈惠前辈……?” 心愿 自己是什么时候加入鬼杀队的呢? 日子过得太久就会下意识地忽略时间流逝的速度,以至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剩下类似“我本来就应该在这里”的毫无根据的想法。 对现在的一入日向而言,“为了杀鬼而战斗”、“为蝴蝶香奈惠报仇”、“为桑岛慈悟郎清理门户”以及“做好随时都会死掉的心理准备”就和呼吸一般十分寻常,寻常到她连自己到底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都无从得知了。 她突然想起自己来鬼杀队的第一天傍晚,尚未离世的花柱逆着光站在她面前对她伸出手。蝴蝶香奈惠的手指很长,掌心的纹路也很好看,可一入日向还是面无表情地拍开了她的手。 倘若那个时候握住香奈惠前辈的手就好了。 有些时候一入日向会这么想。 所以当蝴蝶香奈惠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对她伸出手时,少女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 一入日向的手并不好看。她的手指有些短,指甲里沾着泥,指缝中还混着血水。少女突然害怕什么般将手从前辈的手心里抽出来,局促不安地在衣摆上蹭了蹭,这才再次牵住对方的手。 蝴蝶香奈惠攥着她的手向前走。 周遭很暗,几乎没有光,也看不清身旁的事物。一入日向只觉得蝴蝶香奈惠在眼前闪闪发亮。牵着手的前辈成了这片黑暗中唯一能够映入眼帘的景色。 她们沉默地向前走着。 一入日向想问蝴蝶香奈惠“我们要去哪里”,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另外的意思。 “对不起,香奈惠前辈。”她说,“我没能杀掉童磨。” 前任花柱停了下来。少女略微低着头,她感觉到对方空出来的手掌落在自己头顶上,可她有些不敢抬眼去看——她什么都没有做到,报仇也好,保护蝴蝶香奈惠的亲人也好,明明过了这么久,一入日向却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家伙。 就和家里人被鬼杀死的时候一样,一无是处的家伙苟且偷生,更有活下来的价值的人却再也无法睁开眼睛了。 “不仅如此,我还没有办法让忍和香奈乎离开鬼杀队。” 蝴蝶香奈惠死前,她没有保护住任何人,蝴蝶香奈惠死后,她依旧没有保护住任何人。 蝴蝶忍和栗花落香奈乎最终还是走上了蝴蝶香奈惠最不想让她们走的道路。 如果自己再强大一些,说不定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可无论怎样努力,不行就是不行。她打不过童磨甚至还把自己弄得一身伤,而这样的她也没有资格去和蝴蝶忍说“你走吧,我来报仇就可以了”。 弱小即原罪。 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弱小。 蝴蝶香奈惠放开了少女的手,她微笑着用双手捧起一入日向的脸。后者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了前花柱装饰在脑袋两侧的蝴蝶发夹。 一入日向的辫子上也绑了一个,另一个则是在栗花落香奈乎手上。 “香奈惠前辈……?” “为什么要让忍和香奈乎离开鬼杀队呢?”前花柱轻声问。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一入日向回答道,“香奈惠前辈希望她们活下去吧。”虽然偶尔也会出现勉强活到退隐的猎鬼人,但那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蝴蝶忍的资质并不好,即使靠着自身的药理知识与鬼进行战斗,自身的缺陷终究还是缺陷。 蝴蝶香奈惠所希望的,从来都是自己在乎的人能够拥有光明的未来。 不待对方回应,一入日向又大声道。 “对不起,前辈,对不起!”她说,“是我太弱小了,如果我能够变得更加强大,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倘若她再强大一些,能够在上次交锋中斩杀童磨,她也有理由劝那两个人离开。 可那都是倘若。 因为不够强大,所以连开口劝蝴蝶忍和栗花落香奈乎离开都做不到。 全都是她的问题,她不够强,所以蝴蝶香奈惠才会战死,也是因为她不够强,所以没有能力完成蝴蝶香奈惠的心愿。 “我明明……我明明这么喜欢前辈……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想为前辈做点什么啊!” 她似乎在哭,但是眼眶中却没有东西落下来。 少女嘶哑的声音像极了被困于狭窄铁笼的幼兽。她突然想起送自己离开故乡的继母,还想起带自己到桃山的师父。她喜欢的人很多,但是那些人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战斗吧,”前花柱的声音在耳畔逐渐放大,“战斗,然后活下去。” 一入日向一愣。 “战斗……然后活下去?” “不光是忍和香奈乎,”蝴蝶香奈惠微笑着放开手,“日向,你也一样,要过得幸福啊!” 对蝴蝶香奈惠而言,蝴蝶忍和栗花落香奈乎是重要的家人,一入日向也是。她所祈祷的未来中不可能没有这位小徒弟。 “我……这样的我,还有资格获得幸福吗?” 连接受不死川玄弥的告白时都做好了两个人一起下地狱的心理准备,这样的自己又怎么可能回归正常生活,去享受普通人所追求的普通幸福呢? “可以的,因为日向是个好孩子。”蝴蝶香奈惠向后退了一步,一入日向看见她身后出现了一道光束,那束光逐渐逼近二人,将前花柱的身影吞没,“你不会死在这里的,我相信日向。” 一入日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住蝴蝶香奈惠,却只触碰到了一团空气。 她还是消失了。 什么都没留下。 “真是的啊……”现任鸣柱先是睁大眼睛看着被黑暗吞噬的视野,然后低声笑了起来,“呵呵……说什么相信我……明明是嫌我丢人不想接收我这样的废物吧…… “但是,难得香奈惠前辈都这么说了……我果然还是想努力一把啊……” 不知哪来的力气,黑发赤瞳的少女伸出手握住被丢在地上的日轮刀刀柄,翻转手腕将刀尖扎在地上,借着这股力气一点点站了起来。 被毒液烧灼的小臂内侧,血肉模糊的疤痕似乎被什么东西指引着渐渐汇聚成清晰可辨的图案。 那是一道从手掌根蔓延到肘关节处的闪电状纹路。 身体很热,原本被毒素侵蚀的大脑运作速度又开始加快,一入日向觉得自己的视野比之前还要清晰些许,听觉变得极其敏锐,连远处锻刀师们的叫声都能够听见。 “来吧,”一入日向抬起头,对着壶中的怪物扯出一个挑衅般的笑容,“来试一试,我和你,到底哪个会死在这里!” 提案 锻刀师村落一役终归是以猎鬼人一方的胜利画下句号。 上弦之四被霞柱时透无一郎与鸣柱一入日向联手斩杀,上弦之五则是由灶门炭治郎在其余几人的帮助下击败。 但这并不是鬼杀队的胜利。 虽然勉强能算是没有折损主力队士,但参与战斗猎鬼人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锻刀师们隐居的村落也完完全全暴露在鬼的视线中,这些没有战斗能力的后勤人员不得不紧急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连唯一能算得上好消息的、灶门祢豆子不知为何突然不再惧怕阳光这件事,也因为产屋敷耀哉病情恶化无法出席紧急柱合会议而没有得到多少关注。 与此同时,“斑纹”的存在被放在了大众视野之中。 “就算是告诉我我有出现斑纹也没有意义吧……”黑发赤瞳的少女一边用手使劲揉着额前的刘海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谁还记得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啊?” “别跟着我。” 走在前面的水柱发出了无比平静的声音。 “说什么啊义勇先生,我们只是恰好顺路而已。”一入日向夸张地叹了口气,“再说,也没必要这么讨厌我吧,我自认为没有做过会让人讨厌的事情。” ……那你还真是没做过那种事。 富冈义勇面无表情地想。 水柱和鸣柱的双重组合的杀伤力超乎想象,一路上,甚至没有一名队士愿意接近他们。 路过蝶屋的时候,一入日向终于停下了脚步。“我去看个人,告辞了。”她冲富冈义勇挥了挥手,后者意料之中地无视了少女的动作,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义勇先生真是的,这样可是会单身一辈子的啊……”少女轻声笑着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他以后会怎么样好像也和我没关系嘛。” 她绕过院子,刚好看见试图对灶门祢豆子上下其手的我妻善逸。本着友好相处的原则,作为临时监护人的一入日向不得不出手制止了师弟的危险行为。 “所以说我真的没想对小祢豆子做什么!”被师姐揍了一顿的我妻善逸“嘤嘤嘤”地缩成一团,“日向师姐好可怕,是鬼吧,绝对是鬼吧?!” “别说梦话了,鬼能比我可怕?”一入日向又举起带着鞘的日轮刀在我妻善逸头顶狠狠敲了一下,“没事就去给我练习,不要在这边骚扰女生!” “所以才说我没有——” “刚才的求婚宣言是我幻听了?” “那、那个是!” “拒绝一切借口。”现任鸣柱揪着师弟的领子往病房走,“总而言之,趁着我还没出去,你今天跟在我身边,等下跟我回去练习。” 身后传来我妻善逸杀猪般的哀嚎。 拖着瘫在地上宛如麻袋的师弟走进房间时,一入日向刚好看见戴着野猪头套的少年以绝对会惹蝴蝶忍发怒的方式撞开病房的窗子一边大喊着一边冲向灶门炭治郎的床铺。 总觉得蝶屋最近变得越来越吵了,这些新来的小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入日向放开拖着师弟的手,走到口中嚎叫着“强化训练”的嘴平伊之助身后,提起带鞘的日轮刀,毫不犹豫地砸了下去。 世界终于清静了。 “病人需要静养,别在这里吵吵闹闹的。”鸣柱将日轮刀别回腰间,径自走到不死川玄弥的床位前站定,“关于斑纹的事情,你们参加训练的时候会有人给你们讲……所以现在,不能安静待在这里的人给我滚出去!” 灶门炭治郎本以为嘴平伊之助被冷不丁打了一下后会大吵大闹,没成想友人居然十分安静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跟着同样瑟瑟发抖的我妻善逸一起跑了。 这算什么……野兽的直觉吗? 原来野生动物遇见强大的天敌会逃跑是真的啊…… 一入日向自然不会知道灶门炭治郎到底在想什么,她也不关心那些。 “你的身体也太弱了吧,”鸣柱背靠着强看着少年的脸,“这种程度的战斗都吃不消?” 不死川玄弥忍不住小声反驳:“……明明是前辈的体质太强悍了。” 论伤势,一入日向的严重程度仅次于被毒针贯穿的时透无一郎,但这两位柱级强者仿佛开了挂似的,在蝶屋草草包扎后就没事人一样去参加柱合会议了。 “所以才说是你太弱了啊。”少女忍不住在对方头上薅了一把,“唉?我以为是硬的,没想到还蛮软?” “日向前辈——” “是是是,对不起,”一入日向猛地缩回手臂,毫无诚意地敷衍道,“所以说……强化训练,你想参加吗?” 不死川玄弥一愣:“什么?” “不想参加的话可以不参加,我马上要出去办点事,和我一起的话,刚好能够错开训练时间。”少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的人,“老实说我觉得你不参加都可以,反正你这么弱,肯定合不了格的吧。” 反正你这么弱,肯定合不了格的吧。 原来前辈是这样看我的啊。 少年略微抬起头,从仰角看一入日向,鸣柱的表情被阴影吞没了大半,不死川玄弥只能看见少女紧绷的嘴角和环抱在胸前的双臂。她的手臂上还缠着绷带,绷带下是被毒液烧伤的皮肤。 对她这样的柱级强者而言,不死川玄弥的力量实在过于渺小,渺小到连“变强”的价值都没有。 “不试试的话,怎么会知道!”隔壁床的灶门炭治郎突然出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或许对一入前辈来说,玄弥确实不够强,但是在我们眼里,玄弥很强啊!” 一入日向闻言偏过头看着灶门炭治郎。少女毫无温度的视线洒在对方脸上,有一瞬间,灶门炭治郎觉得这个人想无视队规直接提刀砍了他。 然而话已经说出口了,灶门炭治郎也没打算收回去。 “在面对上弦之鬼的时候玄弥也没有退缩……和那个时候相比,玄弥肯定变得更强了。前辈不妨相信他一次,连试都没有试验过就说‘你肯定合不了格’什么的……实在是太伤人了。” 一入日向半眯着眼睛看着灶门炭治郎。后者给她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又很快反应过来,睁大眼睛与她对视。 “臭小鬼。” 少女从嗓子眼儿里挤出轻微的音节来。 她低下头,不再看病房中的人,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不死川玄弥。“他是这么说的,”一入日向没有明说,但少年之道那是在对他说话,“所以呢,你还是想参加训练?” “是的。”不死川玄弥小声回答道,“不光是想要和大哥说上话……我也想离前辈再近一点。” 鸣柱忍无可忍地摸出装着金平糖的布袋,当着其他人的面挑了好几颗一口气塞进嘴里狠狠地嚼着。从少女口中发出的“嘎嘣”声令在场的二位少年产生了她其实想把他们的骨头咬断的错觉。 “啊啊……随便你吧。”一入日向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我还有别的事,只能祝你好运了!” 交涉 珠世将手中的书卷往旁边移了移。 灶门祢豆子突然变异的事情她已经从灶门炭治郎那里听说了,虽然她也有努力寻找缘由,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别说为什么不再惧怕阳光,连那个变成鬼的小姑娘为什么可以用睡眠代替进食,她都没有找到准确的答案。 女医生叹了口气。 “找不到答案的事情还是不要强行解答的比较好哦。说到底,灶门和他妹妹本来就和我们不太一样嘛。”窗口传来略微沙哑的声音,“啊,还有,女性单独在一个房间的话,晚上最好不要开着窗户哦。” 珠世转过头,黑发赤瞳的少女侧倚着窗框注视着房间内的人,她平举的手臂上停着漆黑的报信鸟。 “话又说回来,珠世小姐藏身的地方还真是相当精妙呢,让鸟找人可比动用人力费工夫多了,我还以为这次要跟主公说任务失败了。” 少女的头发被蝴蝶状发饰束在脑后,随着她跃下的动作略微晃动着。 珠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笔。 一入日向的脚步很轻,大概是一直在使用呼吸法的原因,少女的草鞋落在木质地板上,竟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入日向,鬼杀队现任鸣柱,产屋敷耀哉的使者。”少女眯着眼睛微笑道,“我无意加害于您,这次前来是奉主公之命,向珠世小姐寻求合作的。” “……愈史郎呢?”珠世小声询问道。 “啊,因为太麻烦了就让他稍微安静了一下,放心,等您做出决定的时候他就会醒了。” 黑发赤瞳的少女挥了挥手臂,鎹鸦在她的示意下振翅,从窗口飞了出去。 女医生沉默了下来。 一入日向的登场方式绝对算不上友善,但她毕竟是柱级的强者。即使侥幸挣脱了鬼舞辻无惨的束缚,珠世在鬼中的战斗力也绝对算不上顶尖,鬼杀队的“柱”想杀掉她,简直易如反掌。 好在鸣柱多少也猜出来对方的想法。 少女犹豫了一瞬间,然后在女医生的注视下往后退了两步,后腰抵着窗框。她将手叩在腰侧,解下日轮刀,当着珠世的面将武器扔到房间角落。 “这样您应该能够相信我没有恶意了吧,”她笑嘻嘻地举起空荡荡的双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老实说我不太擅长这类工作……如果我有哪里让您不舒服了,我先道歉。” 相比灶门兄妹,珠世对鬼杀队的印象并不好。 为了斩鬼而集结起来的组织与无法变回人类的鬼之间的矛盾终究是无法调和的。早在产屋敷耀哉出任鬼杀队领导人之前,珠世和愈史郎也有过被鬼杀队追杀的经历。 那毕竟是对“鬼”这一生物有着刻骨恨意的组织。 然而对方主动卸下武器的举动多少还是安抚了女医生的心情。 见珠世的表情略微松快了些,一入日向开口继续道,“实际上,鬼杀队也有精通鬼的身体构造和药理的人,”她指的当然是蝴蝶忍,除此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选,“但我们应对‘鬼’这种生物的手段实在是太少了……大战在即,主公想要请求您的帮助。” 自鬼杀队成立以来,面对这些怪物,猎鬼人们最开始只能将他们固定在阳光下,让阳光将他们烧成灰烬;再过了一段时间,呼吸法问世,出现了一批能够以刀斩下鬼的头颅的人;而蝴蝶忍的出现则是给“斩鬼”提供了第三种可能性。 毒。 没有力气将鬼的头砍下来,那便毒死它们。 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蛮力无法与之抗衡,那便只能寻求更加迂回的方法。 “你说的帮助是指……?” “请您和愈史郎先生随我前往主公的宅邸。”一入日向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协助我们斩杀鬼舞辻无惨!” 灶门祢豆子不再惧怕阳光后,鬼的动向却完全停滞了。 结合锻刀师村落遇袭事件来看,鬼杀队自然不会以为那些怪物是害怕猎鬼人手中的日轮刀而选择消极避战。既然锻刀师村落的位置能暴露,产屋敷耀哉的所在地暴露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不是时间问题,鬼舞辻无惨一定会前往产屋敷耀哉的宅邸。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一入日向和悲鸣屿行冥两位柱级干部和产屋敷耀哉的家人。 珠世和愈史郎也是产屋敷耀哉计划的一环,他们对这个疯狂的计划有知情权,自然只能让同样有知情权的一入日向前来劝说——毕竟悲鸣屿行冥要留在鬼杀队训练队士。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珠世问,“鬼杀队和鬼,历来就是水火不容的状态,让身为鬼的我前往鬼杀队,是觉得我很好骗?” “啊……确实呢……”少女将拳头抵在额头上思考起来。 她本人自然是以产屋敷耀哉的意志为重,毕竟从最开始,一入日向无论如何都想要斩杀的也只有特定的几只鬼罢了。可鬼杀队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鬼杀队,总会有队士仇视鬼。 灶门祢豆子的存在在猎鬼人们口中成了热潮,偶尔出门吃饭的时候,一入日向也听见有队士抱怨为什么要把那个小姑娘留下。 无辜也好,没有杀过人也好,鬼本来就是这样不值得信任的生物。 但是对鬼而言,人类又何尝不是呢? “请回吧。”女医生对鸣柱下达了逐客令,“我无意与鬼杀队合作,我会当你没有来过,愈史郎那边,我会去解释的。” “您就不要为难我了,若是就这么空着手回去,我可是要被主公责怪的。”一入日向笑了起来,“这样吧,我有个提议,您先听一听。” 被产屋敷耀哉责怪事小,耽误了计划可是大罪。若是放在其他情境,被人这么送客了,一入日向不提着刀跟对面干一架就是好的,哪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继续让步。 珠世忍无可忍:“都说了我无意与鬼杀队——” “不要拒绝得这么快嘛,”少女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移动到女医生面前,用右手捉住了对方的手腕,“我听说珠世小姐精通药理……若是不放心,您大可以调配□□让我喝下去,若是我没有说谎,事成之后,您给我解药就是了。 ——“啊,不过站在个人立场上,我还是想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这种毒药在体内存在的时间足够长,并且能让吃掉我的鬼当场毙命!” 态度 一入日向面无表情地撩开马车车厢的窗帘往外看了一眼。 坐在另一侧的鬼下意识地眯起眼睛。鸣柱像是突然间得到什么指令般顿了顿,又将窗帘放了下来。 倘若同行者是普通人类,她大可以选择步行赶路。但这次的护送对象是两只鬼,除了突然发生变异的灶门祢豆子,还没有其他鬼能够在阳光下自如行动。为了不耽误产屋敷耀哉的计划,一入日向不得不租了辆马车将二位护送回鬼杀队。 这次任务的要求是对内保密,自是不可能像以往般投机取巧压榨隐们。好在珠世本身也有些积蓄,给车夫的报酬自然是付得起的,倒也免去了和主公报销的麻烦。 话虽如此,坐在马车上,无聊也是真的。 大概是穷惯了没享受过有钱人的待遇,一入日向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少女转过身看着自己正对面的人。 珠世坐在车厢最深处闭目养神。而愈史郎却拒绝了一入日向“你也可以休息一下”的提议,坚持保持清醒状态留在珠世身旁待命。 一入日向自然是无所谓的,产屋敷耀哉给她的任务只有将这两个人带回去,至于愈史郎的精神状态如何,不在她的考虑范畴之内。 况且她也知道,这两位鬼并没有完全信任自己。 珠世最终同意和她走也不过是因为她开出的条件足以保障二位的安全,以及对“杀死鬼舞辻无惨”这件事的执念罢了。 真是蠢爆了。她想。我也是,这两个家伙也是。 “喂,丑八怪。”愈史郎突然开口跟她搭话。 在他眼里,除了珠世,其他雌性生物都是丑八怪。 在马车上干坐着确实是很无聊,一入日向决定不和这位真实年龄不知道长了自己多少岁的鬼计较,伸手从随身的布袋里摸了两颗金平糖塞进嘴里,“……嗯?” “你为什么提出这种条件?”愈史郎问。 一入日向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毒药的事情。 “没有为什么吧,那种情况我也想不出其他解决方案了。”少女扯着嘴角懒洋洋笑着,取出藏在身上的小药瓶在愈史郎面前晃了两下,“况且……珠世小姐不也没有让我喝下去吗?” 毒药是做出来了,但却没有喝下去。 在少女将药瓶对准嘴唇的一瞬间,女医生选择了阻止她。 珠世认为一入日向并不打算欺骗他们,她想要求证的也仅仅是“鬼杀队请自己过去到底是陷阱还是真的为了打败鬼舞辻无惨”,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让柱级强者喝下毒药也不过是增添无谓的伤亡而已。 愈史郎瞪了她一眼:“那是因为珠世大人心地善良!” “是是是,你的珠世大人心地善良,不像我,心都是黑的。” 一入日向笑着看见对方的脸突然变得通红,心想明明活了这么久却在男女感情上这么青涩的家伙简直不像是只合格的鬼。 说起来……那个人也说过吧,鬼是人变的,所以鬼也会有人的感情。 是这样吗? 眼前的两只鬼,除了不能在阳光下行动和需要吸食人血维持生命活动,似乎也和人类没有多大差别。 可那个人却又是被鬼杀死的。 这太奇怪了,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能够和以自身为食的家伙和睦相处呢? 对鬼而言,人类不过是饵料罢了。即使你抱着十二万分的虔诚与怜悯向它们跑出橄榄枝,得到的也只会是作为回敬的獠牙与利爪。 蝴蝶香奈惠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了。 少女无意识地抬起手臂拨弄着头上的发饰。 “那个发饰,是很重要的东西吗?”不知何时冷静下来的愈史郎抛出了另一个话题。 一入日向手臂的动作猛地一顿,“……哈?” “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对方看着她的脸认真问道,“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鸣柱眯起眼睛打量着愈史郎的表情,少女赤红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发出略微炫目的光亮。有一瞬间,愈史郎觉得眼前的人类比他们更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我觉得我们的关系还没有要好到能够交流这种问题。” 她面无表情地略微抬起下巴,金色的细小电光顺着少女的身体轮廓游窜,又马上消失了。 果然还是很不爽啊,鬼这种生物。 蝴蝶香奈惠相信人类和鬼能够和谐共处,可是一入日向不相信。若不是产屋敷耀哉的命令,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举起日轮刀将眼前的两只鬼斩杀了。 鬼就是鬼,是野兽,是吃人的怪物,是必须被消灭的存在。 “你这个人——” 愈史郎没有料想到会得到这般不近人情的回答,他瞪圆了眼睛怒视着一入日向,又在触及对方打量猎物般的眼神时猛地收了声。 怎么回事……和刚才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好在他们已经离产屋敷耀哉的宅邸很近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随着车夫的吆喝声,一入日向率先跳下马车,引导着车夫将车厢往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靠近。 “欢迎回来!” 负责接待的是天音夫人。产屋敷耀哉的身体已经差到无法站立了,本应该是主公做的事情几乎全部都在由夫人代劳。 虽然说不上喜欢,但一入日向对这对夫妻并没有什么恶感,倒是天音夫人从很早之前就戏称“看见日向就像是看见自己的两个女儿”的话令她感到些微的不自在。 她当然知道这是场面话,自己和产屋敷家的两个小姑娘的年龄和外貌完全对不上。 可天音夫人的形象却在她心中意外地与早逝的“母亲”这一形象重合起来了。 一入日向对生母的印象趋近于没有。那位短命的女人死得太早了,那时候一入日向还小,只知道自己因为生母被村里的人喊作“狐狸精”。再后来她就离开了村子,对幼年时的人事就更没有清晰的记忆了。 鸣柱毕恭毕敬地对迎接者行礼。这一路上并没有发生需要特别关注的事情,所以也不需要像斩鬼任务一样进行报告,于是一入日向只是简单告知天音夫人自己将珠世和愈史郎都带了回来便转身要走。 “日向。” 身后传来天音夫人的声音。因为太过平静,一入日向甚至无法确定对方有没有因为自己表现出的想要快点离开的态度而生气。 “我有些担心队士们,能麻烦你去实弥那边看看吗?” 责任 “因为引起骚动而被禁止和那几个孩子接触?真的假的,好逊哦你——” “闭嘴!一开始就不在鬼杀队的你有什么资格议论这件事啊!” “啊,关于这个,因为我有出现过斑纹所以完全不用担心?” “谁在跟你说斑纹的事啊混蛋!” “天音夫人说担心队士这边的事情又说要我来你这边的时候我就猜到了。”黑发赤瞳的少女用手撑着双颊,脸上笑眯眯的,俨然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不过话说回来,确实有预料到你们兄弟俩不会和谐相处……但是闹成这样也太过了吧?” 不死川实弥侧过头看着她的脸。 风柱的长相绝对算不上俊美,加上常年战斗所留下的伤痕和周身强大的气场,这令这位原本就不是那么好相处的青年显得愈发可怕。 在鬼杀队,能够毫无心理压力地和暴怒中的不死川实弥进行交流的除了神经大条的甘露寺蜜璃也就只有被评价为“不懂得看气氛还不怕死”的一入日向了。 “我可不会被你那张脸吓到哦。”一入日向笑嘻嘻地伸出手,从怀里摸出小纸包递到风柱面前,“给你,这是礼物。” 不死川实弥顺手打开纸包,里面装着几只小巧的红豆荻饼。 “刚才去吃午饭的时候顺便问了问老板什么适合做手信,老板给我推荐了这个。”鸣柱试图在对方狂暴的边缘大鹏展翅,“不喜欢的话还给我也可以,还能拿去送给忍。” “……既然是临时起意买来的就不要一副专程挑选过的口气啊!”不死川实弥头顶上的十字路口似乎变大了些,“这么说你是已经做好了被我杀死的觉悟了吧?” “别这么说,我也确实有想给你带手信嘛。” “出去一趟回来了才想起给我带手信?” “总比之前几次那样根本不带要强点吧?” “……那我是不是应该和你说一声谢谢?” “不客气!” 若是换在以前,“给不死川实弥带手信”这种麻烦又毫无意义的选项根本不会出现在一入日向的行动列表中,但现在稍微有些不同了。 这个人好歹也算是玄弥的哥哥,至少也得做点什么看起来比较友好的事情吧。 既然决定了要交往,就得好好规划一下人际关系之类细枝末节的问题。 况且她这次来也有别的目的。 “喂,不死川,你差不多也该跟玄弥和解了吧。”少女伸脚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事到如今还想赶他离开鬼杀队也不太可能了吧。” 都进来这么久了,若是不死川玄弥真的会因为兄长的态度决定离开,早就该走了。 然而事实是,那小子不但没有放弃,甚至还一根筋地想要爬上“柱”的位置,以此获得与不死川实弥平等对话的权限。 蠢死了。 不死川实弥硬邦邦地表示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这和你无关。” “嘛……也不算完全与我无关吧。”一入日向眼疾手快地从对方怀里摸了只荻饼往嘴里塞,“哦,还蛮好吃的嘛,老板做的荻饼!” “既然是手信就不要自己吃掉啊你个混蛋!”不死川实弥露出杀人的眼神。 “不死川,”少女将荻饼囫囵吞下肚,旋即收敛了不怀好意的灿烂笑容,“我问你,你相信鬼杀队——不,应该是我们——能够战胜无惨吗?” 青年一愣。 一入日向并不是严肃的角色,在不死川实弥的印象中,哪怕是作为蝴蝶香奈惠的继子时期的她也绝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是空洞却又冷静的、旁观者打量当局者的表情。 被这种眼神看着实在是令人感到讨厌。不死川实弥想。和这家伙完全不搭。 “我知道的哦,其实你完全不相信我们能打败无惨。”一入日向略微眯了眯眼睛,仰起下巴打量着眼前的同事,“啊啊,其实不光是你,我们都不相信。” 一入日向和蝴蝶忍不相信,所以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一种手段;不死川实弥也不相信,所以他才会摆出那副可怖的模样想方设法地把弟弟赶出鬼杀队。 所有人都明白,自己没有明天。 “说实话,灶门那个小鬼刚来鬼杀队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少女转过头,恢复了最开始用双手撑着脸颊看向院落的表情,“‘带着变成鬼却不吃人的妹妹,还用着我们完全不了解的呼吸法,这小鬼说不定真的能够成为鬼杀队的转机’……我那时候是这么想的。” “……” “但是果然还是完全不行啊,这样就像是把责任推卸给刚来的孩子一样。”她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膝盖,“我们是鬼杀队的前辈,那小鬼才是后辈……把应该由我们完成的使命强加在后辈身上……简直太糟糕了。” 这就像是把“斩杀童磨”这一使命交给栗花落香奈乎一样。 可以吗? 当然可以。 但实在是逊毙了。 正因为清楚自己的实力,才会从心底里无法相信鬼杀队和鬼舞辻无惨的恩怨能够在这一代了结。时透无一郎也好,一入日向也好,三位柱级强者尚无法在与上弦之鬼的战斗中讨到好处,只是靠着正体不明的“斑纹”才勉强合力将之斩杀,那么统领上弦之鬼的鬼舞辻无惨呢?他们真的能够击败它吗? 果然是不能吧。 一旦败落就是死,人类和鬼的战斗向来如此。说到底,他们正在前往一场必败的战争。又或许鬼杀队能赢,但是赢的是“鬼杀队”,而不是“他们”。 悲惨者的结局一开始就注定了,一入日向不觉得自己能够成为英雄,也不想成为英雄。 人都死了,那些充满讽刺意味的虚名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你也可以相信一下。”不死川实弥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就算你很弱,你身边不是还有我们吗?鬼杀队的柱又不止你一个人,不想把责任推卸给后辈的也不止你一个人。” 少女一愣,她下意识地再次转头看着不死川实弥,风柱脸上是少见的理智在线的表情。 好像确实是这样。就算要死,死的也不仅仅是她和蝴蝶忍。 她又不是孤身一人,有什么好怕的呢? 一入日向勾着嘴角笑了起来。和惯常的、带着挑衅意味的笑容不同,这个笑容是发自真心的。 “你说得对。”她站起来,拍了拍衣摆做出准备离开的姿态,“啊,对了,还有一件事得跟你说一下——我和你弟弟,不死川玄弥,现在正在交往哦。” 说完这句,少女猛地跳起来,逃命似地往院落门外窜过去。 身后传来风柱撕心裂肺的怒吼。 “一入日向老子砍死你——” 一入日向 最初的时候不死川实弥对一入日向没什么好印象。 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是在某次柱合会议之后,产屋敷耀哉把蝴蝶香奈惠留下来说有事要谈,不死川实弥有其他事情要报告,也跟着留了下来。 主公和花柱的对话很无聊,甚至有些不符合鬼杀队的规矩。 前任鸣柱送了个孩子来鬼杀队,因为那是个女孩子,所以产屋敷耀哉希望把她留在蝴蝶香奈惠身边,以“继子”的身份。 柱的继子向来是由本人亲自挑选的,从未听说过哪位柱的继子是主公亲自指名。哪怕某位柱与继子之间确实有些亲缘关系,也应该是后辈正式加入鬼杀队之后的事情。 总而言之,不应该是上山之前就被产屋敷耀哉指给蝴蝶香奈惠。 这个人的出现打破了鬼杀队长久以来的约定俗成。 “我把她交给你,并不是让你培养她的。她想和你学习呼吸法,你便教她,若是她不想,就随她去吧。”产屋敷耀哉似乎看穿了两位柱的想法,轻声解释道,“你所需要做的事情,只是监视她而已。” 监视。 不死川实弥完成过很多任务,其中也不乏监视某个人或者某一特定人群的动向。但监视鬼杀队队士这样的任务,别说进行,连听说也是第一次。 他不明白。 产屋敷耀哉说,这次要交给蝴蝶香奈惠的孩子很特殊,那是个从小就与鬼舞辻无惨有接触的角色。即使在那之后没有与鬼进行更深的接触,光是那孩子本身的经历与近乎偏执的个性就已经是相当不稳定的因素之一了。 换句话说,产屋敷耀哉在怀疑那个叫一入日向的小鬼最终会变成鬼。 鬼杀队的主公必须维持着清高和善的形象,而柱们不同,主公想要做却不方便做的事情,柱们要代替主公完成。 作为鬼杀队的战力核心,柱们本来就是最接近秘密中心的人。 不死川实弥清楚地看见蝴蝶香奈惠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对花柱这样过分善良的角色而言,“监视并在必要的时候杀死一个人”,绝不是能够轻易接受的任务。 风柱也不想,他眼观鼻鼻观心地避开了蝴蝶香奈惠求助般的视线。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真正见到一入日向是在好几天之后了。 黑色长发的少女面无表情地跟在蝴蝶香奈惠身边,她脸上还挂着一道没有完全长好的伤疤,赤红色的眼眸半垂着,宛如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 奇怪了点,但还算是个人类。不死川实弥想。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入日向主动跑到他家门口问他人类在什么情况下能够从鬼手中逃生。那不是一个好问题,不死川实弥自然是知道如何在没有日轮刀的情况下杀死一只鬼的,因为他杀死过自己的母亲。 用阳光。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变成鬼。 不死川实弥想起产屋敷耀哉的担心,他不认为一入日向是心血来潮跑来提问的,况且这也确实不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于是他保留了后半部分。 总觉得有点担心。 花柱是个温柔的人,而一入日向不是,可若是在这两人之间选出一个会受伤的人,那肯定是一入日向。蝴蝶香奈惠的温柔是与生俱来的,她就像是光,动物都有趋光性,一入日向也注定会被蝴蝶香奈惠所吸引。 那是鬼杀队想要看见的结果。 这样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产屋敷耀哉并不是个能够对自己人也杀伐果决的人,将一入日向交给蝴蝶香奈惠就是最好的证明,因为只有在花柱身边,那个“有可能变成鬼”的人才有重拾“人类”身份的可能性。 即使得出“她可能会变成鬼”的结论,产屋敷耀哉也想拉她一把。 事实证明产屋敷耀哉成功了。 蝴蝶香奈惠牺牲的时候,不死川实弥以为一入日向会走上与猎鬼人们完全不同的道路。那个小鬼封闭了自己身上作为“人类”的特质,近乎偏执地寻找着杀害蝴蝶香奈惠的凶手。 就算哪天有人告诉他,一入日向为了击败杀死蝴蝶香奈惠的鬼而主动变成非人的生物,他也不会感到丝毫吃惊。 产屋敷耀哉的判断是对的。 性格缺陷并不能在一朝一夕间消除,一入日向本来就是容易走向极端的类型。 可一入日向坚持下来了,她没有变成鬼,却又变成了鬼。 少女不再计较得失,她开始学会用数量和质量衡量“生命”这种根本不能被放在天秤两端的事物,并以此作为驱动力,麻木地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 她总是在笑,但是笑意从来都没有到达眼底。 不知何时,站在一入日向身边的人都走了,没有人回头看她。 不死川实弥想拉她一把,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不擅长处理“感情”这种东西,而“女性”这样柔弱又纤细的生命更是令他感到无所适从。 再后来,不死川玄弥来了鬼杀队。 风柱不再关注这个本就和他没有太大关系的队士,转头考虑要如何将弟弟赶出鬼杀队。 与怪物战斗的人有他一个就够了,玄弥回到普通人的生活就好。 如果没有一入日向的话。 不死川实弥觉得,如果没有一入日向这个人,不死川玄弥说不定会很快便接受了“自己不被兄长原谅”的事实并主动下山;可他又觉得这样的想法是毫无根据的,他是不死川玄弥的哥哥,他很清楚自己的弟弟是怎样的人。 被提拔成鸣柱的少女依旧撑着脸笑嘻嘻地看着一切,她的眼底好像比之前多了些“人气”。 是因为找到了“光”吗? 她找到了光,找到了继续保持“人类”这一身份的理由,所以才会表现出人类的特质。 可不死川实弥依旧认为不死川玄弥不应该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一入日向的眼底有了“人气”,但是她的眼神是死的。从最开始,她就做好了“死去”的准备。他无法将自己的弟弟交给“必死”的家伙。 况且那种人……真的能够成为一个好妻子吗? 下次见面的时候劝她分手好了。 这么想着,不死川实弥将一入日向带来的荻饼掰开了往嘴里塞。 “好甜!糖放多了吧!这家伙到底会不会买东西啊?!” 逝去之人 黑发赤瞳的少女将手揣在袖口,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歪七扭八的鬼杀队队士。 “这届队士的素质这么差的吗……” 感叹间,身侧走过几个灰头土脸的鬼杀队成员,他们似乎是放弃了强化训练,准备离开悲鸣屿行冥的地盘。 真是不爽。 为了防止自己在众目睽睽下爆发出来,一入日向不得不半闭着眼睛假装看不见那些丢人的家伙。她从一堆状似尸体的人之间匆匆走过,却刚巧看见不死川玄弥坐在一块石头旁边。 据一入日向所知,悲鸣屿行冥给队士们的课题似乎是在瀑布下冲凉以及推动比成年男子的体积还要大上不少的石块。 果然是那个人会想出来的修行内容啊,倒也不怪有人想跑了。 毕竟岩柱根本就不擅长教导他人嘛。 少女收敛了气息,往少年所在的地方靠近了些。不死川玄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口中依旧念念有词。直到二人的距离被拉得十分近了,一入日向才发现对方是念经。 她突然感到有些头大。到底是悲鸣屿行冥的徒弟,不死川玄弥念经的样子和岩柱倒是有两分相似。总而言之,就是她不擅长应付的那种。 少女伸出手在对方的后背上拍了一下:“喂——玄弥——” 后者给她吓了一跳,炸毛般地颤了两下,旋即转过头发出抗议声:“真是的……日向前辈,不要吓人啊……” “明明是玄弥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动静。”一入日向叉着腰,身子略微前倾,将脸凑到少年的脸边,“这种警惕性,自己出去就会被鬼吃掉哦!” “怎么想都是前辈故意收敛气息的错吧……” 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了,只要一入日向想,别说不死川玄弥,连包括不死川实弥在内的几名柱里,能够察觉到她的动向的最多也只有悲鸣屿行冥和时透无一郎二人。 “鬼可不会念着你弱小就放水啊。”少女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说过的吧,这点觉悟都没有的话,最好还是回家种地哦。” “哈……事到如今到底在说什么啊……” “都是因为玄弥太没有紧张感了。” 一入日向足尖用力,轻巧地翻上大石块。她手臂上的绷带还没有拆,从远处看起来像是套在队服歪的白色短褂突然又多出了一截袖子。 少女黑色的马尾辫随着风晃动起来,不死川玄弥这才注意到一入日向腰间挂了别的东西。 “日轮刀旁边的是什么?” 少年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想要触碰那样物品,却在指尖接触到前就被鸣柱挡了回来。 “刀穗而已,装饰品罢了。”一入日向一手制止了不死川玄弥的动作,一手将日轮刀从腰间取下来给对方看,“别人送的。” 不死川玄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居然还会有人送你礼物?” “不算礼物吧,”一入日向想了想,“是我擅自拿过来的。” “擅自拿别人的东西更加过分吧,要好好和主人打招呼啊?!” “因为主人死了嘛。”少女笑眯眯地用双手撑着脸,那语气仿佛是在谈论山下那条街新开的和菓子店,“她没有在世的亲人了,进鬼杀队的理由又和我有点关系,隐们就把遗物送到了我这边。” “没有在世的亲人了是指……?” “她唯一的亲人也被杀掉了,被鬼。”一入日向吸了口气,又像是想要将什么驱逐出去般狠狠地吐了出来,“那只鬼啊……是我弟弟哦。” 日子过得太平稳了,她都快忘记千里那孩子了。 若不是有些交情的隐突然敲开鸣柱家的门,告诉她千里死了,她还以为那个小姑娘还老老实实地留在蝶屋干活。 千里的死因也再简单不过,她所在的后勤部队在给锻刀师村落运送药物时遭遇了鬼的伏击,因为没来得及撤离,后勤部队全军覆没。 毫无新意的死法。 虽然并不意外,但一入日向确实没有想到千里会比自己更早死掉。比起一直在外拼杀的正规队士,后勤人员们的工作更偏向于幕后,产屋敷耀哉也给这些成员们提供了相当可靠的安全保障,这次的袭击完全是个意外。 没想到会有认识的人死掉啊。 “她是个笨蛋。”少女的声音很轻,“我为了杀鬼设计了她,她却说‘我不怪你’。 “……傻不傻啊,我可是差点就要害死她的人!” 少年看着她的表情,伸出手覆在少女握着刀柄的那只手上。 “很难过吧。”他说,“难过的话,哭出来也是可以的。”毕竟是在这种地方,熟人死掉是一件令人难受的事情,而杀死他们的是鬼,这只会让身为猎鬼人的一入日向更加难过。 “谁会难过啊,”一入日向一愣,她下意识地想要拂开不死川玄弥的手,又突然想起什么般停下动作,任由对方虚虚握着自己的手背,“只是说过两句话的人而已。” 骗人。不死川玄弥想。她又在骗人,如果只是说过两句话的人,日向前辈绝对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明明难过得要死了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入日向也是个笨蛋啊。 少年手上的力气紧了紧,终于切实地将少女的手抓在掌心里。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倒还不如闭嘴听一入日向絮叨。 “这个刀穗也是,她自作多情地编出来的,隐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被放在一个袋子里像是打算送出去的样子,就顺便带过来了。”一入日向继续道,“带她来鬼杀队的除了我还有义勇先生……说不定这个是给义勇先生的,怎么就给我了呢?” 挂在日轮刀上的装饰物是制作者特意选用嫩黄色的绳子编出来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谓“说不定是准备给富冈义勇”的说辞有多站不住脚。 “我是个烂人,以后要下地狱的那种,和我扯上关系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父母也好,弟弟们也好,桑岛慈悟郎也好,蝴蝶香奈惠也好,甚至连仅仅有那么些许联系的千里也好,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善终的。 不死川玄弥看着一入日向的侧脸,他突然也有些难过。 似乎有很久没有看见过她这样的表情了,上次看见还是在浅草,她提到自己的弟弟时。即使嘴上说着不在乎,在一入日向心里,那位不知名的小女孩也是十分特别的存在吧。 “我……我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安慰你。”少年鼓起勇气,抬起头与前辈对视,“但是前辈说过的吧,要我和你一起下地狱……所以跟日向前辈扯上关系会不会有好下场这件事,我不在乎。” 一入日向愕然地睁大眼睛,她搞不清不死川玄弥为何突然说出这番话。 “我喜欢日向前辈,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下地狱什么的,这是我自愿的……所以前辈,不要再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她被鬼杀死的话,我们就杀死那只鬼给她报仇!” 血脉 在一入日向的记忆里,自己的生母是个美丽而柔弱的女人。 她有着一头海藻般漂亮的黑发和瑰丽的红色眼瞳,皮肤是不应该出现在穷人家的、美丽的白皙色,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上挑,露出双颊浅浅的梨涡。 很多人都说,她的母亲根本就不像落籍的游女,而是被人仔细养着的大家闺秀。 正因如此,母亲才会给一入家招来灾祸。 柔弱而美丽的女人在遭受了外表带来的不幸之后又将自己那不该出现在穷人家的美丽给了自己的大女儿,于是那份美丽也给一入日向带来了不幸。 一入日向恨着自己的脸,就如同她憎恨自己所出生的那个村子。 实际上,她憎恨的东西很多,故乡对她而言只是在“仇恨”范围内最微不足道的事物。比起故乡,她更加憎恨的,是“鬼”这样的存在。 “……呀,”躺在榻榻米上的男人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嘶哑变调的声音,“来了吗?” 黑发赤瞳的少女循声望去,穿着考究、将自己打扮得如同人类的怪物站在鬼杀队主公的宅邸前,用冰冷的视线打量着因为重病只能躺在床榻上无法活动的产屋敷耀哉。 她几乎下意识地站起身,将缀着刀穗的日轮刀举在自己面前。 产屋敷耀哉回绝了柱们的护卫请求,他认为将珍贵的战力放在自己身边是十分浪费的。可他没有拒绝鸣柱的提议,在其他的柱离开后,一入日向被留在了主公宅邸。 这大概是一入日向头一次认真打量鬼舞辻无惨。 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况且那还是在夜里,而现在,她可以清楚地看见鬼舞辻无惨的五官轮廓。怪物的五官轮廓与记忆中的某个人有着微妙的重合,却又不全然相同。 “真是丑陋啊,”鬼舞辻无惨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仿佛嘲笑的字句,“你已经开始散发尸臭了,产屋敷——即使如此,你也打算讽刺我吗?” 统领着非人怪物的家伙将视线从鬼杀队主公身上移开,这次他注视着的是一入日向。 “我只是不想看见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受苦罢了。” “你在自以为是地说些什么呢?论血脉,这孩子明明应该是我这边的。” “是啊,在你成为鬼后,唯独放过了自己的兄弟,甚至还让他的后代也流落到各处。可是那是为什么?无惨,你不应该是憎恨着拥有你所没有的一切的他的吗?” “那只是个意外。” “那是最好的。”产屋敷耀哉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说到底,这孩子也只是被你牵连的众多无辜者之一罢了。” 不明白。 少女迷茫地看着眼前的怪物。 她觉得自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却又完全意识不到。 鬼舞辻无惨的五官和某个女人有所重合,她已经注意到了,却也仅仅是注意到的程度:一入日向在拒绝思考自己所听见的对话内容,那对她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产屋敷耀哉为什么会对她格外宽容,产屋敷天音为什么会对她说“看见你就像看见了我的两个女儿”,自己又为什么会拥有这副毫无意义的容貌。 自己只是被培育师和鬼杀队养育的,斩向鬼的头颅的“剑”,仅此而已。 什么都不需要思考,什么都不需要判断,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可以了。无论是作为“一入日向”还是作为鬼杀队的鸣柱,她所应该完成的仅仅是产屋敷耀哉想达成的结果。 其他的信息都是多余而没有意义的。 “抱歉,日向,”身后传来产屋敷耀哉的声音,“你本可以不在这里的。” “现在道歉好像有些晚了。”少女略微低下头,摆出拔刀的姿势,“再说,您不用道歉,我早就已经做好觉悟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撞击着神经。 刺目的火光中,一入日向看见被自己接来的鬼从暗处冲向鬼舞辻无惨。 爆炸产生的气浪几乎能将人整个掀起来。少女不得不将出鞘的日轮刀扎进地面,以此稳住身形。即使不回头,她也知道身处爆炸中心的产屋敷耀哉会变得如何。 老实说,她自己也以为自己会和主公一样。 ——如果没有拜托珠世的话。 从人变成鬼的过程其实挺奇妙的,最开始会感到有些难受,但身体感官又马上会被痛苦痛苦麻痹,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变成怪物了。 明明是在夜里,身体却并没有任何疲惫的感觉,连握刀的手也比之前更加有力。 金色的刀刃破开雾霾,直指鬼舞辻无惨的脖颈。 少女看见女医生的身体被刺穿。不光是产屋敷耀哉,这场行动的所有知情人,都是抱着必死的信念聚集到这里的。然而局势并不会给一入日向缅怀战友的机会,手中日轮刀斩断怪物皮肉的触感就如同斩击棉花,稍有破损的部位也在一瞬间便开始高速愈合。 鬼舞辻无惨这个怪物,并不会因为脖子被斩断就轻易死亡。 随之而来的是悲鸣屿行冥的攻击。这是一开始就商量好了的,先由珠世将药物注入鬼舞辻无惨的身体来限制它的行动,再由鸣柱和岩柱发起进攻:产屋敷耀哉对鬼舞辻无惨的判断是正确的,活了这么长时间的鬼和鬼杀队固有印象中的鬼并非一个实力等级。 空气中弥漫着血肉烧焦的味道。 一入日向以为自己会讨厌这种味道,但是此时此刻,她发现自己竟变得有些兴奋起来了。 珠世大概已经死了——把自己变成鬼的鬼死了,自己却活着,这样的认知令少女心中升起了一种扭曲的快感:她憎恨着鬼,哪怕世界上存在着与自己无冤无仇的鬼。为了斩杀鬼,她将自己变成了鬼,所以她连自己一起憎恨着。 少女瑰红色眼眸中,竖立的瞳孔里映出鬼舞辻无惨的样貌。在变成非人的怪物之后,自己的外貌与鬼舞辻无惨的重合度变得更高了。 就算不想承认,她也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 “产屋敷耀哉——” 火光中,被火焰包裹着的鬼舞辻无惨怒吼出鬼杀队主公的姓名。 被爆炸吸引的柱们渐渐往产屋敷宅邸集合起来,悲鸣屿行冥按照计划开始招呼其他人对鬼舞辻无惨发动总攻。 然而面对鬼舞辻无惨这样的存在,鬼杀队的力量显得太过弱小。 “碍眼的猎鬼人,今晚我就将你们屠杀殆尽!” 随着怪物嚣张的嘲笑声,少女眼前的景象开始迅速变换。在刀刃再次触及鬼舞辻无惨的脖颈之前,一入日向脚下一空,身体急速下坠。 鬼 双脚落地的时候,一入日向看见我妻善逸跌坐在距离自己不算太远的地方。 “师、师姐,这是哪里?”小师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抓住少女的袖子,颤抖着问道,“我们不是在主公的——” “不知道。”一入日向语气冷淡,“害怕的话就不要碰我了。” 我妻善逸能够听见各种声音,不光是人的,连鬼的都是。恐怕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小师弟就已经明白自己的师姐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他的胆子一直都很小,就算会害怕变成鬼的师姐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说到底,这条路是一入日向自己选择的。 “……为什么?”我妻善逸没有放开少女的袖子,而是小声问了其他的问题。 “鬼杀队现在的战力太弱了,短时间内变强的方法,我只能想到这个。”鸣柱的声音没有什么变化,仿佛她只是在讨论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老实说,用毒也是可以的……但是一来我不擅长那个,二来,从专家那里讨来的毒药,我给忍了。” 我妻善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唉?” “我啊,在今天之前都一直以为自己是希望忍带着我的那份和香奈乎一起活下去的。”一入日向往前走了两步,十分巧妙地挣脱了我妻善逸的手,“但是我发现自己错了:倘若这样的方法能够杀死世界上所有的鬼的话,就算牺牲我在乎的人,我也觉得无所谓。” 自己的力量并不足以与鬼抗衡,所以借助他人的力量才是十分必要的。 哪怕被利用的人对自己而言很重要。 一入日向是个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哪怕心中存在着一时间的、名为“善良”的光,那束光也会很快熄灭。她会把所有的事物都放在心中那杆天秤上衡量,连挚友也不例外。 况且,自己想要杀死童磨和狯岳,甚至不惜变成鬼,蝴蝶忍未尝就没有这样的心情。一入日向不认为自己应该阻止她,对心中充斥着恨意的人而言,阻止她们报仇才会将他们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若成功,大家都得以解脱;若失败,也不过是死而已。 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又何必来当猎鬼人呢? “等下了地狱,我会好好跟她道歉的。” 这么说着,少女迈开脚步,一马当先地走了出去。 桑岛慈悟郎会很失望的吧,自己寄予厚望的徒弟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道歉是肯定要道歉的,但那是下地狱之后的事情——说不定以后也不会有机会道歉了,大家都是死后轮回转世的人,只有一入日向从一开始就应该下地狱。 在鸣柱的手碰到房间的拉门之前,看起来不太坚固的隔离设施从外部被打开了。 一入日向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出现的非人生物。对方颜色鲜亮的眼眸中,大写的“陆”字清晰可见:那是成为上弦之鬼的证明。 “真难看啊。”少女略微歪了歪头,她收回伸出去的手,自言自语般地对狯岳道,“我还以为从桃山出来之后会稍微有点进步呢……看样子你是真的烂到骨子里了。” 狯岳不怒反笑:“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你不也变成鬼了吗?” “啊,是啊,我变成鬼了。”一入日向十分坦然地回答了对方的反驳,“但是那又如何,我变成鬼是为了杀掉你们,等你们都死了,我自然会去找师父。” “不变成鬼就打不过我们的蝼蚁还妄想杀掉我们?” “随便提上来凑数才挤到上弦的吊车尾,”跟在少女身后的我妻善逸突然出声道,“你很开心嘛?” 狯岳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你倒是变得能说会道了嘛?” 虽然很想直接自己出手解决掉眼前的叛徒,但一入日向明白,自己所能够做的并非凭一己之力打倒狯岳——在她死后,雷呼一脉的继承人就只剩下了我妻善逸,作为名正言顺的鸣柱候选人,清理门户的工作也应该是我妻善逸来做。 至少最后一击应该是由小师弟来完成的。 金色与黑色的刀光在房间中纠缠碰撞,眼见我妻善逸渐渐落于下风,一入日向拔出日轮刀,迅速移动到交战双方中间替他接住了这一击。 狯岳变成鬼的时间并不短,光靠我妻善逸的实力,确实很难做到独自击杀它。 “你这家伙……吃了不少人吧?”少女用刀架住前任师弟的攻击,扯着嘴角冷笑道,“喂,你现在还分得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吗?” “当然分得清了!”狯岳大吼着,随着上弦之鬼的动作,雷呼一脉的师姐弟二人身形被刀刃卷起的气浪推得向后飞去,“正确评价我、认同我的人是‘善’,不认同我的是‘恶’!” 这家伙早就没救了。 一入日向想。 早在桃山的时候她就预料到了如今的结果,因此就算我妻善逸会对狯岳抱有一定程度上的仁慈,在她眼中,如今的上弦之六也不过是“恰巧有点交集、必须被斩杀的对象”而已。 密密麻麻的刀光在二人身边炸开,带着足以灼烧皮肤的热量,在少年身上开出暗色的血花。 虽然很不想这么早出手,但这么下去善逸绝对会被杀掉的吧? 少女向前迈出一步。斩击落在没有被制服保护的皮肤上,落下一道道伤口。然而已经不再是人类的一入日向并没有理会这些攻击,在被伤痛击垮之前,身上的伤口就已经愈合了。 如果不是之前的战斗消耗对身体产生了不可逆的负面影响,谁会想要变成这种恶心的怪物啊。 派她去接珠世回鬼杀队也根本不是因为信任,而是产屋敷耀哉在帮助她隐瞒身体已经快到到达极限的事实。现阶段的鬼杀队根本经不起下一位柱级强者陨落的消息。 对鬼杀队的各位柱而言,这是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战斗。 “就当是给可爱的师弟铺路好了。”她挥了挥日轮刀,刀穗随着少女的动作晃动了一下,“好歹也是同门,狯岳,你对即将成为善逸的垫脚石这件事应该不会有任何异议吧?” 新晋的上弦之鬼一愣。 既然是鬼,被斩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与鬼舞辻无惨正面对决之前,清理对方的爪牙也十分重要。 “作为叛徒,你会死在这里。”少女口中吐出平静的、如同宣告般的话语,“不是被我,而是被雷之呼吸唯一的继承人,我妻善逸斩杀!” 雷 我妻善逸并不讨厌一入日向,他只是有些害怕她。 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短刀他根本没有好好了解过一入日向这个人。 即使一入日向会抱着逗弄小猫小狗的心态和他讲自己的过往,我妻善逸也完全无法感觉到这个人的情绪波动:那些事情听起来像是某个三流话本里的剧情,而一入日向的声音更是平稳到令人根本无法相信她是当事人。 我妻善逸不明白。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仿佛将自己和“其他人”完全割裂,将所有人都视作随时可以被牺牲的东西。 “我啊,比任何人都讨厌自己。”少女手中的日轮刀劈开上弦之鬼的刀刃掀起的黑色闪电,狯岳觉得自己似乎是被某种野兽盯上了,“我讨厌自己的脸,我讨厌自己的身份,甚至讨厌自己的名字。 ——日向,多可笑啊,我明明就不是太阳!” 她不是太阳,不会是太阳,也不能是太阳。 太阳应该是灶门炭治郎那样的孩子,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十分温柔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即使背负血海深仇也不会被负面情绪迷惑心智,永远都能做出在一入日向眼中“温柔到近乎懦弱”的决定。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讨厌这张本不该如此美丽的脸,讨厌这具破破烂烂的身体,讨厌被生母赋予的、与自己完全不相符的名字,更讨厌身上流淌着的血脉。 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呢?自己为什么不能和那些孩子一样始终温柔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呢? 一定是因为她身上流着肮脏的血吧。为了达成目的不惜牺牲一切、将重要的人当成胜利的必需品而随意处置的特质,都是身体里的血所赋予的。 “但是呢,我现在突然觉得,偶尔放纵一下也不差。”少女歪着头,无声地笑了起来,“至少在此时此刻,我能够毫不犹豫地对你拔刀,不是吗?” 变成鬼的狯岳比印象中的更加难缠。 还在桃山的时候,一入日向就经常和狯岳比试,狯岳也根本无法从她手里讨到好处,但现在与那时略有不同,少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对手并没有用尽全力。 与之相对的,她也没有拿出全部的力气。 比起厮杀,两只鬼之间的战斗更像是一种有所保留的试探,他们并不能确认自己的对手现如今到底是何种水平,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摸索着,寻找令对方一击毙命的方法。 真无聊啊。一入日向想。 狯岳对她的厌恶和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从小到大,狯岳并没有赢过她一次,这样的心理压力在实战中会让它产生一定的破绽。然而狯岳并不傻,为了将风险降到最低,上弦之六也没有选择大开大合的作战方式。 所以才说自己讨厌这种对手:明明是个无药可救的蠢货,却又在某些地方异常精明。 为了主动打破僵局,少女将手扶在刀柄上,摆出了足以激怒对方的起手势。 雷之呼吸,壹之型,霹雳一闪。 狯岳学会了桑岛慈悟郎教授的所有招式,除了第一型。在这样的环境中摆出起手势无疑是一种示威,一入日向了解狯岳,对方一定会接下她的挑衅。 必须是她的挑衅才有用,连我妻善逸都做不到。 如她所料,在日轮刀动起来之前,黑色的刀光便从四面八方涌向了少女。 没错,就是现在! 被激怒的狯岳几乎放弃了所有防御,一门心思地想要击杀一入日向。而对它的对手来说,这便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除了狯岳的攻击切切实实地落在她身上,并且造成了相当程度的损伤。 “善逸——” 少女维持着起手势,大声吼了出来。 仿佛接到了某种指示,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少年猛地冲出来。连一入日向都没有看清我妻善逸到底是如何出售的,等小师弟的身形站定时,上弦之六的头颅已经和身体分了家。 没有见过的招式。 并不是桑岛慈悟郎藏私,而是我妻善逸终于创造出了属于他自己的战技。 狯岳做不到,因为他的心灵已经被扭曲了;而一入日向也做不到,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并没有那样的天赋。对庸才而言,给真正的天才让路才是正确的选择。 少年的身体开始向下坠落。 来自狯岳的攻击与亲手斩杀师兄所产生的心灵上的冲击令我妻善逸失去了意识。一入日向放开扶在日轮刀上的手,足尖点在建筑物的各个平面上,终于在我妻善逸完全落地之前接住了对方。 然后她维持着保护少年的姿势,狠狠地坠向最深处。 好疼。少女有些想笑。真奇怪啊,明明已经不再是人类了,痛觉这种东西却没有消失。 后背大概摔烂了。不过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自愈吧,毕竟鬼这种怪物的恢复力可是十分惊人的。 “摔得真惨。”愈史郎的脸出现在视线中,“你在保护这小子吗?” 少女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在明确意识到珠世已经牺牲的事实后,她不太敢直视愈史郎的脸,“帮我看看他,别让他死了。” 愈史郎沉默了一下:“那你呢?” “我已经不是人类了。”一入日向回答道,“这点小伤——” “鬼是靠人类的血肉来治愈身体的。”维持着少年形态的鬼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的脸,“你明白的吧,这么重的伤势,不喝血的话,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自愈。” 其实是明白的。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明明是手下败将,明明已经变成了非人的怪物,自己与狯岳的差距除了作为“源头”的鬼舞辻无惨与珠世的实力差距,还有对这份力量运用的熟练度差距。 从小到大,那家伙明明从来都没有在自己手上讨到好处过—— “我身上带着备用的血液,虽然没有新鲜血液那么好,但是喝掉的话应该会有用。”愈史郎语气平静地继续道,“趁着其他人还没来,喝下它。” “不用了。”少女咬牙,强撑着将失去意识的师弟放到地板上,自己动作缓慢地站起身,“我不需要那种东西。”这是她身为“人”最后的骄傲,倘若真的喝了,她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 愈史郎不会明白喝下人类血液对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里的战斗结束了。”一入日向喘了口气,身上还存留着激烈的疼痛感,好在她的忍耐力一直都比常人强,还不至于会被这点伤痛击倒,“我去支援其他区域,你们找到出口的话,直接带善逸出去吧。” “喂,你——” “珠世小姐已经不在了。”少女回过头,对与自己同源的鬼露出难得的温柔笑容,“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连着她的份一起!” 憎恶 黑色的报信鸟盘旋在头顶。 一入日向抬起头,鎹鸦乖巧地落在少女的肩膀上,又很快拍打着翅膀再次飞了起来。 是要带我去哪里吗?少女略微思考了一小会儿。 在迷宫里瞎转显然是不明智的选择。比起对现状毫无知觉的自己,有着优秀的移动能力和视野距离的鎹鸦似乎会成为不错的向导,最重要的是,它们本就专司此类工作。 “带我去找无惨。”她小声发出指令。 产屋敷耀哉布下如此大的局,是想要在这一代结束鬼杀队与鬼舞辻无惨之间的恩怨。无论主公的计划是否能够成功,一入日向所能做的也只有忠实地执行命令。 不去思考这样的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也不去考虑自己是否能存活下来这样无聊的问题。一入日向并不讨厌这样的状态,或者说,若是静下心去考虑今后的事情,她绝对会被强烈的自我厌恶感吞噬。 牺牲了人类身份和珍惜至今的朋友的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蝴蝶忍有成功斩杀童磨吗?最好是有,如果没有,她所做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不过那也没有关系,她还能动,大不了由她来结束花柱一脉与上弦之二之间的过往。只要能够在童磨完全恢复前杀死它,蝴蝶忍的所作所为就不算没有价值。 被憎恨吞噬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一入日向是,蝴蝶忍是,栗花落香奈乎也是。 只要可以杀死童磨,可以为蝴蝶香奈惠报仇,什么样的代价她们都付得起。这是在决战前夜的交谈中,三人心照不宣的共识。 “话虽如此,我也不太希望你们真的需要我来出手啊。”少女自嘲地笑了起来,“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阻止你们,反正总归是我要出手的,又何必把你们推向地狱?” 鎹鸦沉默着振翅向前飞行。 绕过一段阴暗的走廊,出现在面前的是勉强算是人形——倘若不去看对方脸长满了眼睛的脸的话——的鬼,以及正在被鬼用手中生锈的武器无情斩击的少年。 几乎是一瞬间,一入日向便认出了那位少年。 本以为变成鬼之后,这具身体应该不存在强烈的、属于人类的感情了,然而在目睹不死川玄弥的身体被鬼斩成两段时,大脑的血液瞬间便向上翻涌,变成吞噬理智的烈炎。 “你这混蛋——到底做了什么啊——” 闪电状的刀光从角落袭向怪物,而与此同时,另一股狂风也从不同的角落向着鬼所在的方向卷来。 脸上全是眼睛的鬼猛地向后退开,一入日向清楚地看见对方瞳孔中映着的数字。 上弦之一,鬼舞辻无惨之下最强的怪物。 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在和鬼舞辻无惨遭遇之前还能遇见这么大的一条鱼。 “为什么?”怪物向后退了两步,他似乎对自己被明显是同类的对象袭击这一事实十分疑惑,“你不是人类吧?” 在一般鬼的认知中,鬼都是听令于同一领导者的同伴,毕竟能够脱离鬼舞辻无惨掌控的鬼稀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少把我跟你们这种吃人的恶心东西混为一谈,”少女维持着举刀的架势,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所以说……你这混账,谁允许你动他的?” 全身上下都在疼,举着刀的手臂也有些颤抖,可即使如此,明显不对劲的激昂情绪席卷了全身,这令少女并不能够正确感知到自己的身体状况。 是愤怒啊。 和蝴蝶香奈惠、桑岛慈悟郎去世时所感受到的情绪完全相同,这是名为愤怒的情绪。 想要杀死眼前这只鬼,想要把它的身体斩成碎块,想要让它匍匐在自己身前跪地求饶。 自己费尽心思保护着的人就这样被这家伙轻而易举地伤害,一入日向觉得自己眼前的景象都开始逐渐扭曲起来。 不死川实弥随后赶到,他以保护者的姿态拦在不死川玄弥身前,而与此同时,风柱也注意到了距离上弦之鬼更近一些的鸣柱身上的异状。 “喂,一入,你——” 一入日向并没有理会不死川实弥,她抬起胳膊,像是投掷远程武器般将手中的日轮刀掷了出去。然而这样的攻击并不能够奏效,失去支撑的刀被怪物的刀架住,软趴趴地落在地上。 “在战斗中主动放开武器可一点都不理智。”上弦之一似乎并不慌乱,甚至还有说教的架势,“失去武器的剑士,不过是待宰羔羊——” 少女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被随意遗弃在地面的日轮刀突然被不知名的力量操纵般腾空而起,刀尖刺入怪物的脖颈,高速运动产生的巨大力量撕开了鬼的皮肉,在对方的身体上留下一块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空缺。 穿透了怪物身体的日轮刀并没有停止动作,一入日向略微动了动手指,被“主动放开”的武器又再次回到了她手中。 “你傻吗?”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仿佛是在陈述没有任何冲击性的事实,“既然都知道我是鬼了,为什么会觉得我没有血鬼术?” 对力量操控的不熟练导致武器的行进轨迹偏离了预设轨道,原本应该贯穿对手咽喉的攻击也仅仅是在怪物的脖颈上留下一块马上就会愈合的伤口。 太弱小了。 自己实在是太弱小了。所以她才讨厌自己,比任何人都讨厌自己。 若是自己足够强大,蝴蝶香奈惠便不会牺牲,桑岛慈悟郎也不用切腹,不死川玄弥更不需要遭被鬼将身体斩断的罪。 “你的对手是我,”少女绷着脸,她的心情突然变得十分平静,“不许对其他人出手。” 手臂上有些热,那股热度顺着一小块皮肤迅速扩散到全身,一入日向对自己居然还能够从这具不再是人类的身体内部听见心跳声感到震惊。 和香奈惠前辈说的一样,鬼这种生物,果然是从人类变化过来的啊。 “原来如此,那是斑纹啊……”上弦之一感到有趣般轻笑起来,“和你使用同样剑术的人,我在很久以前也接触过……那么,和他比起来,你又如何呢?” “我劝你最好不要把我当成一名剑士,”一入日向将刀尖对准怪物,“我为了击败你们这些恶心的东西,可是连身为‘人类’的自尊都舍弃了啊!” 决定 刀刃破开凝滞的空气向着少女刺来,而后者动作迅速地向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她一跃而起,手中的日轮刀再次脱出,飞向上弦之一。 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在耳畔响起。 不死川玄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局势。 “大哥……刚才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人类吧? ——既然都知道我是鬼了,为什么会觉得我没有血鬼术? ——我为了击败你们这些恶心的东西,可是连身为“人类”的自尊都舍弃了啊! 每个字他都能明白,每句话的含义也清晰明了。不死川玄弥只是无法接受,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设想过局面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前一天还在一边骂他“笨蛋”一边说着“和我扯上关系的都没有好下场”的人,再次出现时却从人变成了鬼。 “……放弃吧。”不死川实弥沉默了一下,“她已经没有救了。” 无论鬼舞辻无惨是否能在这场战役中被消灭,一入日向这个人都不会活着走出这片战场了。 到底是蝴蝶香奈惠手下的女孩子,无论是一入日向还是蝴蝶忍,这两个人在某些奇怪的地方简直高度相似。就算不想察觉,不死川实弥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从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缀着刀穗的日轮刀被鬼手中的武器弹开,在空中生生转了个向,刀尖穿透主人的肩膀,将她钉在战场的柱子上。 “可恶……” 短暂的兴奋状态过去之后便是无力和焦躁感。 到底已经不再是人类了,过于惨烈的伤势也无法靠着自身的治愈能力修复。如同愈史郎所说,想要恢复到最佳状态,必须喝人血。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血腥味实在是太过浓烈了。即使是忍耐力超群的一入日向,也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下保持绝对理智。 好饿。 好渴。 谁都好,谁都可以,给我血。 不,绝对不可以这么做,若是袭击了人类,自己就真真正正地变成了怪物。 “我不杀你。”长着六只眼睛的怪物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你也是鬼,好好考虑一下,和我一起为那位大人效力——” “开什么玩笑啊,混蛋!” 风柱的怒吼从不远处传来,裹挟着罡风的日轮刀刃冲入视野范围,成功隔绝了上弦之一与少女那根本算不上势均力敌的对峙。 是不死川啊,这可真是糟糕透顶。一入日向迷迷糊糊地想着。那家伙到底知不知道我现在已经变成鬼了?万一他受伤的话,我也是要遭殃的啊。 不多时,风柱的腹部就被划破了。 稀血的味道蔓延在空旷的战场,一入日向觉得自己快疯了。 “这么下去我绝对会主动袭击人类的吧,”她自嘲般地轻声笑道,“你们兄弟俩在‘受伤’这件事上,可是真会给人找麻烦啊。” 少女咬了咬牙,将手腕对准贯穿身体的日轮刀,用刀刃在皮肤上划出一道缺口。 都是血,应该不会有差别。 ——怎么可能。 到底不是人类,就算自己的血灌进嘴里的触感十分清晰,血液独有的令人作呕的腥味令人不快,身体中的空虚感和焦躁感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缓解。 这么下去,自己不就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了吗? “烦死人了啊,不死川……”口中传来无意识的抱怨,“在行动之前能不能考虑一下队友……” “一入,”耳畔传来时透无一郎的喊声,“你能自己下来吗?” “你看我像能的样子吗?”少女抬起手臂握住日轮刀,丝毫不在意再次被划破的皮肤,“时透,帮个忙。” 日轮刀离开后,双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狠狠地跌坐在地上。肩膀上的伤口几乎没有愈合,想要以这副模样提起本就比一般制式的刀更加厚重的武器简直是痴心妄想。 一入日向喘着粗气,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日向前辈!” 原本应该被斩得四分五裂的少年奇迹般地出现在眼前,他伸出手支撑住一入日向的身体,将少女往远离战场的方向引导。 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啊。一入日向想。居然被玄弥救了。 “他们应该赢不了那家伙。”虽然四肢已经快失去知觉,但声带还算是完好,除了声音难听了点,正常说话倒是没有受到影响,“那只鬼……很强。” 就算是鬼杀队战斗力巅峰的悲鸣屿行冥也无法在上弦之鬼手上讨到太多好处,这么下去,鬼杀队真的能够在这一代终结与鬼舞辻无惨的恩怨吗? 太让人不爽了。 时透无一郎的加入并没有令整个战局发生太多的变化,处于上风的依旧不是他们。和鬼杀队的三位柱相比,上弦之一的战斗力几乎是压倒性的,连一入日向都想不出来他们到底怎么样才能赢。 “……炭治郎曾经说过,弱者也能扭转战局。”身边的少年突然出声道,“我想去试一下。” “不害怕吗?”一入日向扭过头,面无表情地询问道。 “害怕,”不死川玄弥说,“但是我不想让大哥和日向前辈死掉。” “真是个好孩子呢。”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混账前辈眯着眼睛,勉强扯出笑容,“你这孩子,和我完全不一样。”连挚友都能利用的自己,到底为什么会遇见这样的人呢? 太奇怪了,该死的人没有死,该下地狱的鬼伤害着人类,温柔的人却一直都在受伤。 “前辈就在这里休息吧,你的身体状态不太好。”少年扶着一入日向,让她维持着坐姿靠在墙壁上,“我去找找机会帮大哥他们。” 少女沉默地任由对方做出安排。 转身的一瞬间,不死川玄弥听见了一入日向一如既往平静而冷淡的声音。 “玄弥,我记得你是吃掉鬼身体上的部分就能获得鬼的能力吧,”她说,“我现在已经是鬼了,吃我的和专门去找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少年愕然地转过头,视野范围内,少女将长而尖锐指甲嵌入手臂狠狠一带,拉出一小块血肉模糊的伤痕。她将手翻转过来,躺在手心中的则是一小块被搅烂得看不出原型的皮肉。 “吃了吧,”一入日向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那笑容温柔到不死川玄弥觉得不安,“我会掩护你的。” 彼岸 黑发赤瞳的少女举着日轮刀冲向上弦之鬼。 秉承着雷之呼吸一贯的特点,她的出手速度极快,当怪物不得不闪身应付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时,不死川玄弥的子弹也十分精准地没入了对手的身体。 “笨——蛋——”这一击大概消耗了少女全部的力气,在确认后辈得手之后,一入日向的身体便如同断线风筝般猛地向地面坠落,“我们可不止一个人啊!” 相信队友。 是谁告诉她的来的? 哦,好像是不死川那个混蛋。 不对,现在还不能把战场完全交给那些笨蛋,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还能够做到的。 这么想着,一入日向伸出手,将日轮刀扎进怪物的脚背,靠着武器的力量迫使对方的行动放缓,旋即抬胳膊,用手拉住上弦之一的裤脚。 日轮刀出现了变化。 原本只有半身长度的刀刃被注入了某种力量般无限拉伸,刀尖刺破地板又从地下窜出来,从不同角度扎进上弦之鬼的身体再返回地面,如同束缚着怪物的、不会崩毁的锁链。 主动让武器脱离掌控就等同于放弃防御,而自己离对手的距离又实在是太近了。 啊啊,就看那小鬼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缀着眼睛的、恶心的刀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少女的脖颈,在此之前,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世界上能够斩断“鬼”这种生物的除了日轮刀还有其他武器。 什么啊,难得在玄弥面前耍一次帅,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还想着这边结束了去给忍收场呢。 并没有太多的痛感,又或许是因为全身上下都在疼痛而导致的痛觉麻痹。与此同时,身体中的空虚感和饥饿催生的焦躁感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放慢按钮。 她看见不死川实弥脸上的惊愕,看见时透无一郎脸上难得浮现出的悲痛,也看见一直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少年眼神中流露出的坚定。 倒是悲鸣屿行冥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位年长者仿佛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所以才说我不擅长应付这种类型啊…… “杀了它,”少女喃喃道,“拜托你们,杀了它!” 因为是队友,所以把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交给他们也是可以的吧? 明明都这么累了却死活都不愿意稍微休息一下的自己才是彻头彻尾的笨蛋啊。 不过这么一来,自己所厌恶的东西,这张脸,这具身体,这个名字,全都可以舍弃掉了吧?可是舍弃这些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吗,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悲伤呢? 意识似乎进入了幽深的隧道。 好像确实是有这样的说法:穿过黑暗的洞穴就意味着重新来一遍,每次穿越就意味着转生重塑,灵魂穿越隧道,进入光亮的地方,就是忘却过去,开始新的一生。 也就是说自己已经死掉了吗?真是的,还以为绝对会下地狱呢。算了,能轮回转世好像也不错? 这么想着,少女迈开脚步往光源处走。 ——前辈说过的吧,要我和你一起下地狱。 啊……好像自己确实说过这种话。 就这么先玄弥一步离开会不会不太好?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小鬼的运气还不错,又有不死川那个人护着,一时半会儿是过来不了这边的吧。 一入日向停下脚步。 四周的景物开始变化,隧道消失了,出现在眼前的是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火红的花朵从视野所能见到的不远处填充,仿佛是在以少女为中心无限向外扩散。 沾血的鬼杀队制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入日向还留在村子里时穿过的那件打了无数次补丁的、破旧的浅黄色和服。 “日向。”身后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少女回过头,有着海藻般浓密黑色长发和宝石般瑰红色眼眸的女人站在那里,她身边还跟着三个小小的少年,少年们身后则是一对成年男女。 “……妈妈?” 不光是爸爸妈妈,连弟弟们和继母都在。 女人眯起眼睛温柔地笑着,她伸出手,想要拉住少女的手:“大家都在,该走了。” 一入日向愣愣地看着她向自己伸出来的手,女人的手的形状很好看,即使因为常年操劳而布满了伤痕和老茧,手指也依旧修长笔直。 “我……”少女慢慢握紧拳头,她微笑着对女人摇头道,“对不起,我还有要等的人。” 女人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了然般地笑了起来:“是吗?你也到了这个年纪啊。” 众人的身体慢慢崩落,变成一串闪着荧光的沙砾随风消散。那些沙砾再次凝结起来,这次出现在眼前的是桑岛慈悟郎。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慈祥和蔼的师父说,“日向,你和善逸都是我的骄傲。” 一入日向站在原地,她没有伸出手。 沙砾再次崩落又凝结,视野范围内,有着蝴蝶形状发饰的两姐妹肩并肩站在彼岸花丛中,少女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换回了鬼杀队制服。 “什么啊,原来你也来这里了。”蝴蝶忍小声抱怨起来,“脑袋也太不灵光了吧,这就死了。”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少女勾起嘴角反击道,“你会出现在这里就证明比我死的早吧,死的早的人没有发言权!” 蝴蝶香奈惠笑着注视二人斗嘴,话题似乎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结束的时候,花柱抬起手臂对一入日向小幅度地摆了摆手:“日向,我们要走啦,你要跟着我们一起吗?” “啊……这个啊……” “好啦姐姐,走了走了,不要管她!”蝴蝶忍伸手推了推蝴蝶香奈惠,仿佛是在催促对方动作快一点,“反正她肯定是在等人,不会跟我们走的!” 沙砾终于彻底崩落,不再凝结。 少女叹了口气,她将身体摔进彼岸花海中,凝视着头顶上暗色的天空。 说不定会等很久的样子呢。 “那个……日向前辈?”然而在为自己做好长期奋战的心理建设之前,少年的脸便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你躺在这里做什么啊?” 果然变成这样了啊。一入日向想。我早就说过了,和我扯上关系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少女伸出手,指尖碰到不死川玄弥的侧脸。 好烫啊,人类和鬼的体温差距真大。 她笑了起来。少女口中逸出的声音温柔缱绻,包含着无限的眷恋。 “我在等你和我一起下地狱啊!” 终 ——我这种人,死后可是会下地狱的。 ——只要在日向前辈身边,我哪里都愿意去!